《王朝的女人·杨贵妃》不是一部通常意义上的烂片

《王朝的女人·杨贵妃》上映两天，豆瓣评分3.5，63.3%的打分观众给出了一颗星的评价。作为一个对比，《小时代4：灵魂尽头》的豆瓣评分4.6；甚至范冰冰去年的作品《白发魔女传之明月天国》的豆瓣评分也有3.8。

这部近日因为“马震”戏份成为娱乐热点的电影，尽管有田壮壮、张艺谋、和田惠美这样的业界大拿加持，甚至姜文也出来为导演十庆站台，称“这部片子表达很顺畅，而且有很多好的节奏，也有很多人物碰撞关键的重点。一般处女作很难做到”，似乎也难以挽回其如潮的恶评。在大众印象中，《王朝的女人》似乎已经进入烂片雷片的阎罗殿，除了情色戏作为卖点，一无可取之处。

从目前的票房走势来看，这部前前后后折腾了六年之久，据称投资成本超过两亿的古装历史剧情片，很有可能折戟沉沙，成为狂飙突进的中国电影市场的匆匆过客。在《大圣归来》、《捉妖记》、《煎饼侠》等电影一路高歌斩获票房与口碑的当下，《王朝的女人》的票房口碑双失对前赴后继的中国式大片或许是一个好的警示：大制作加大卡司加大话题，不仅保证不了口碑，甚至连钱也不那么好赚了。

然而《王朝的女人》输得还是有点冤，毕竟从全片的成色来看，时有闪现的灵光。这不是一部通常意义上的烂片雷片，它只是太过平庸，平庸得让人在两个小时的观影时间里呵欠连连，遮掩住了本可能深度挖掘的故事趣味和美学追求。《王朝的女人》不过是我们这个时代浮华的审美和鸡汤式浅薄情爱的缩影，难怪那么多人要“梦回大唐”。

一部好的历史剧情片，并不必然忠于历史，然而必须要忠于时下对历史的合理想象。清代李汝珍的《镜花缘》让唐朝人林之洋戴上了眼镜，我们并不觉得违和；一般人想象中的《红楼梦》金陵十二衩是天女散花的古装美女，不会去深究林黛玉是否缠足，贾宝玉有没有扎辫子。

《王朝的女人》在历史想象上，总体还算过关。虽然传教士操着一口流利的现代英文与李隆基谈笑风生，“中亚“和”长城“这样的高能词汇也穿越了一千年的维度（“中亚”一词源出“亚洲”，“亚洲”一词源出“亚细亚”，“亚细亚”要到明朝传教士来华，才由Asia翻译过来；“长城”这个统称名词则是从the Great Wall出口转内销，传统典籍一般只称城墙、堡垒），堪与何书桓的“八年抗战就要开始了”相映成欢，anyway，时代的氛围还是对的。

《王朝的女人》的布景，是张艺谋人山人海战术和“于正美学”色彩轰炸的滥俗。对天朝上国的想象，徒有其形，失却了时代之魂。杨玉环起舞的镜头，色块铺张浪费；武惠妃在后宫构建的百花锦屏，花色繁杂，足以让色盲色弱者头晕眼花。中国人的大众审美从清朝起开始跑偏，颐和园的回廊九曲十八弯，永远是花团锦簇，炫示富贵，看得人疲乏。

任何一部讲李隆基杨玉环爱情的电影，都不可避免要为这段不伦之恋寻找合理性，否则难以调动观众对这对男女恋情的同情与认可。《王朝的女人》犯了和《武媚娘传奇》同样的错误：女主的被爱，除了因为美貌，还因为足够小白兔，足够玛丽苏，足够傻白甜。这样的相恋理由，对现代观众来讲，已经毫无说服力可言。

在几个闪回片段中，《王朝的女人》尝试寻找新的合理性突破口。这是本片难得的一次灵光乍现，可惜浅尝辄止。有一小段的过场戏，杨玉环给李隆基弹琴，李隆基恍惚中回忆起儿童时期与武惠妃的嬉戏。这段情节非常耐人寻味。

历史上，武惠妃来自武则天家族，野史中，也曾指杨玉环与武惠妃容貌相似。因此在虚构剧情里，李隆基的扒灰，可以像《甄嬛传》中的嬛嬛菀菀一样，不过是旧梦重温，有中年男人重拾初恋的意味。如果武惠妃与杨玉环用同一个人来演，这种指涉意味会更足，也更有想象力和对演员的挑战性，可惜难度系数太大。1990年代的电视剧《大明宫词》虚构李隆基暗恋太平公主，似乎没太多观众注意。当然唐朝皇室的男女关系错综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另有一场过场戏，李隆基夜半惊醒，向杨玉环诉说宫廷阴谋使人神经敏感。这场戏仍然是意图进一步弥合男女双方的落差，使感情合理化，很容易想到《色｜戒》中易先生对王佳芝说自己不去影院是因为怕黑，以及易先生王佳芝天涯歌女的一场戏。但这一出过场戏太过潦草，最后连本来想让观众同情李隆基是个情感孤独的男人的意图也未能实现。武惠妃死前一场戏，剧情上的安排有同样的作用，结果拍得太矫情做作，让人以为武惠妃神经脱线。

武惠妃设计陷害三皇子，宫廷哗变的一场戏，幼稚得如过家家，粗浅得甚至不如批发制造的宫斗剧。倒是对石膏浇筑的刑罚想象，有着恐怖诡异的美学意象，画面设计让人想到雕塑拉奥孔。

《王朝的女人》中贵妃醉酒的桥段

剧本总体遵循了历史的走向，几个著名的情节桥段，如贵妃醉酒、剪发相赠、与梅妃争宠，都有体现，虽然被改动得荒腔走板。历史上李隆基专宠杨玉环长达二十年，杨玉环从18岁的少女到37岁的徐娘，李隆基从50出头到七旬老翁。反正大众对这段故事的认知不脱霸道总裁爱上娇俏小妞的窠臼。倒是电影里蜻蜓点水地带过了杨玉环无子嗣对皇室的政治影响，虽然圣母苏得让人喷饭。

安史之乱，阖宫出逃，情节安排上有一段李隆基和杨玉环的对话，出现了前面指责过的“长城”一词，大概是想借用“倾城之恋”的意象。我不知道张爱玲在写《倾城之恋》的小说时，有没有联想到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以及特洛伊战争争夺海伦的故事，一样是红颜祸水，一样是乱世男女情。这一出的台词写得不够蕴藉，效果寡淡，演员也演技欠奉，演不出“生离”的凄惶感。

《王朝的女人》剧照

在拖沓了两个小时后，《王朝的女人》终于在马嵬兵变一出戏贡献了全片的神来之笔。“高潮死”的情节设计，有打情色戏吸引噱头的目的，但剧情张力十足，不知道是否有借鉴渡边纯一的《失乐园》。

同为历史题材里的经典死别，霸王别姬被搬上舞台多次，马嵬兵变却似乎拿不上台面，也的确是情境尴尬，怎么阐述都像是负心汉苟且偷生，诿罪于红颜祸水。《王朝的女人》这出戏，难免不被人拿来与“裤裆藏雷”的“再爽一次”开涮。事实上，这出戏更像《色｜戒》里王佳芝与老易的第三场床戏设计，连灯光与镜头处理都很相仿，想要达到的是对“死别”阴影下男女性爱的绝望与疯狂的表现。不知道换李安来导，会是怎样的呈现效果？但是李安太过温柔敦厚。

电影在杨玉环引颈就戮的瞬间画面定格，然后立即出字幕，简要交代后情，电影结束。干脆利落，杀伐果断，一反前面两小时的拖沓冗长记流水账。这一处理相当老辣，的确不像是一般拍处女作的导演能有的魄力。姜文指本片“有很多好的节奏”，我没看到“多”在哪里，不过最后一出戏的确节奏控制好得惊人。

尽管偶有灵光闪现，但《王朝的女人》大局平庸，人物塑造乏力，情节缺乏记忆点。作为商业片，除了贡献了足够的谈资，导演即使可能有一些艺术上的追求，也被完全淹没在玛丽苏剧情的表象之下。《王朝的女人》注定只是中国电影狂飙突进年代泛起的涟漪，波澜过后，反而让人替电影中的吉光片羽惋惜。

最后插播几句题外话。《王朝的女人》为杨玉环辩解“红颜祸水”，尽管范冰冰演出了范爷的意味，但是说辞喏喏露怯，只在男女关系上打转。看来无论是王朝的女人，还是嫁给大山的女人，千年过去了，我们这个在两性观念上落后的国度，意识形态的男女平权依然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