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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一凡:王建顺的家国油画

赵一凡
2015-08-08 19:12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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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1998年,赵一凡在海口买下一套住房。此房位于海甸岛北端,面朝大海,风和日丽。此后每年秋天,赵老师都会驾车南下,在岛上静心写作,安然过冬。一来二去,他在岛上结识几位朋友,其中有军旅画家王建顺,还有他的画评人邓小民。2015年5月,赵老师回京途中,顺道去了洛阳,走访建顺的老家。下面这篇文字,既是考察报告,也是赵老师在小民协助下,完成的一份对话式画评。三位对话者的身份如下:

赵一凡:中国社科院退休研究员,美国哈佛大学哲学博士。

邓小民:中国电信海南公司部门经理,转业军官,建顺的战友。

王建顺:个体油画家,转业军官,小民的战友。

1.建顺在画室

2015年2月2日,赵老师来到海甸岛上的王建顺画室。画室透风采光,面积阔大。墙上琳琅满目,挂满了建顺的获奖作品。墙角画架上,绷着未完工的靓丽画稿,旁边是几幅涂鸦式的草图。赵老师在建顺陪伴下,持续看画一小时,其间不断提问。唠叨至中午,赵老师口干舌燥,发现画室中无处可坐,亦无茶水伺候,因此提议下楼,去马大胡子面馆,边吃便聊如下:

赵一凡:建顺自学成才,能画到这个份上,也算是中国奇人了。我去湖南湘潭杏子坞,看过齐白石早年学画的小山村,不知建顺家乡是啥模样?据《白石自状》,他8岁从外祖父读书,内容是《三字经》、《百家姓》。老人自称:“吾性喜画。以习字纸裁半张,画渔翁起”。蒙馆读到10岁,因家贫辍学,上山砍柴去了。可他钟情花鸟鱼虫,闲暇时独自观摩,信手涂鸦,一发而不可收。建顺小时候,也是一手玩泥巴、一手抓画笔么?

王建顺:赵老师过奖,我怎敢同白石老人比?我是河南娃,生下来赶上闹饥荒,幼年总是饿肚子。6岁上学,9岁学画,教我的是小学老师。后来考上铁路一中,遇到美术老师李永须,跟他学油画。14岁时,洛阳市发我一张“毛主席画像许可证书”,从此更喜欢画画了。18岁参军,因有美术特长,又被军区调去搞美术宣传,一干就是25年。2004年转业,我是军区俱乐部主任,小民是政治部组织处处长。所以我的从军经历,小民一清二楚。

赵一凡:早先我也画画。初中没毕业,就想报考浙江美院。那个学校了不得,有国画大师林风眠、李可染,还有油画神手吴冠中、赵无极。不想遇上“文化大革命”,又去农村插队,一年到头吃不饱肚,谁还买油画颜料?

王建顺:穷人画油画的难处,赵老师了如指掌。那时一盒颜料十几块,加上画笔、画布、刮刀,一年要好几百!我爹掏不起,我就卖废铜烂铁。有一回村里给棉花打药,我偷了打药机的喷嘴,那是铜质的,可值钱。结果被人抓住,连打带骂!没办法,只好用水彩。直到进部队,我才放心用油彩。

邓小民:赵老师讲齐白石,很是启发我。建顺不敢同大师比,但他从小爱画画,钟情家乡山水,对色彩十分敏感。这样一个农村娃,能靠画画走出穷乡僻壤,又在部队画出了道,难道不是中国特色?问题是,建顺除了受中学老师指点,从未上过美术院校,更谈不上正规训练。参军后,他作品屡屡得奖,不断有惊人之举。这种野路子画法,我在想,是否藏着一篇大文章?

我评过他的处女作,就是1998年的《还愿》。为了表现邓小平想去香港看看的愿望,建顺画出这幅“还愿图”,一夜成名,作品也被中国革命博物馆收藏。同年,刘少奇诞辰百年,他创作了《国殇》,再次轰动画坛,入选全国美展。此后20多年,美术界便以“军旅画家”称呼他。可我觉得,除了军旅,建顺还有一层极深厚的乡村背景,至今未得重视,也无人破解。

2.国殇,1998,140x150cm

赵一凡:小民说得在行。建顺在部队,吃穿不愁,一门心事画了25年,如今成绩骄人、自成一家了。3年前他送我画册,给我印象是:此人绝非学院派,但也不能乱贴标签,将他归入什么军旅画家、民间艺人。那么建顺是写实派?象征派?一个揭示社会阴暗面的Muckraker? 只怕都不是。这几年我常与他聊天,里外琢磨他,结果我发现:建顺大部分作品,特别是《家》系列,证实他谙熟基层生活,了解民众疾苦,堪称画老百姓的高手!而这形形色色的老百姓,又分享一个气象万千的历史大场景:中国改革开放。

可我还有疑虑。第一,建顺的油画气场强大,视野开阔,泥土味足。仅仅一个《家》系列,就要画108幅,囊括各民族大家庭的老老少少!我问你:在你不拘一格之际,如何做到不重复、不落俗套?第二你的表现手法,时而粗野狂放,时而沉稳敦厚,时而柔情似水,这是咋回事?我知道,建顺性格耿直,不沾烟酒,不打牌,也不玩微信。在部队你从不巴结领导,甚至一言不合,就敢与人顶牛。说说看,你干嘛这么死心眼,一意孤行到如今?

王建顺:我从农村到部队,本性不改。用家乡话讲,就是一条道走到黑!我家是打铁出身,爷爷和父亲都是远近闻名的铸刀师傅。我们兄妹7个,我是老小。街坊都说:生这多娃,咋养哩?父亲回一句:就当猫狗养!我记忆里的父亲,个子矮小,满脸皱纹。他很少说话,对我非常严厉。相反,我母亲善良温柔。她是小脚,拿扫帚疙瘩打我,也是笑着打。母亲生我时,赶上自然灾害,全身水肿。她托四婶养我几个月,好了又要回来,说再穷也自己养!

我上学后,每天鸡一叫,母亲就叫醒我:她煮地瓜,我挤羊奶,挤一瓶能卖4角5。跑回来吃了地瓜,再跑着去上学。父亲走,我不很难过,因为有母亲在,就有家在。每次探亲,我都急吼吼去看母亲。母亲一走,我像丢了魂!如今看,我性格中的坚韧刚强,大概是随父亲。但我平时笑眯眯,生活不挑剔,这是随了母亲。母亲活了96岁,我以她为原型画了《春天》。那幅画阳光灿烂,色彩柔和,因为我想表现母亲一生辛劳,晚年过上好日子,所以笑得甜。

赵一凡:去年你又画一幅《母亲》,很让我吃一惊!你们知道,我在哈佛留学时,做过中国学联主席。1982年罗中立来哈佛,我与英文系Kiely教授联手,安排他讲演一次,又展出他的作品。老罗卖了几幅画,立马飞巴黎,去看罗浮宫的名画。为何帮他这个忙?只因老罗《父亲》,感动了一代知青,同时它也是中国改革的时代印记。建顺推出《母亲》,给我冲击之大,实不亚于《父亲》。只因二者都是农民,是我们父母那一辈的经典形象。

王建顺:《父亲》代表千年农耕传统、顽强民族精神。我画《母亲》,是想表现祖国大地的丰饶秀美。画草图时,我想画劫后余生的知识女性:改革开放后,她重登讲台,教书育人。画到一半,像宣传画,回头又画农妇,因为我熟悉她,能吃透她的内心世界。《母亲》完工后,不像宣传画,也不是肖像画:她的脸庞光洁饱满,占据整个画面。这样热烈的构图,是想体现母亲的无私爱心、坦荡胸怀。她的喜悦,来自改革开放的成就,也透露她对未来的憧憬。

3.母亲,2014,88x107cm

邓小民:赵老师还不知道,《母亲》命苦,落选全国美展了。按说中国画坛百花齐放,理当为她礼赞,但从《父亲》到《母亲》,已然过去30年了。《父亲》生逢其时,《母亲》不合时宜!在我看来,《父亲》以它超越艺术的人文价值,感动了一个时代。建顺赶上镀金年代:物欲横流、商业炒作。所以《母亲》满脸的笑容,换不来一张参展门票。鲁迅说“母亲是伟大的”。丁玲女儿说:母亲是一本翻不尽的大书,是一座看不尽的远山!对此,我深有同感。每次我看《母亲》,都会高山仰止、热泪盈眶。我还私下里叹息:父亲早年的苦难,多被世人遗忘。对于母亲的滴水之恩,他们是否也不在乎了?

王建顺:《母亲》受了冷落,小民打抱不平。其实赵老师知道的,如今文艺风气,人称“小时代”。这种混沌背景下,我不随波逐流,也不与人争风。还是那句老话,你挣你的钱,咱画咱的画。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呗。

2015年3月30日,赵老师离开海口前,又去一家海南菜馆,与建顺小民餐叙。赵老师的老伴,随车带来一株盆景,拜托建顺好生照看,说是等到秋天,再捧回家去接着养。席间闲话,便由盆景说开去:

赵一凡:春节前,建顺带我们去盆景园,还送我一棵“多仔树”。小树名字虽土,却是生机盎然,绿油油的。每天太阳一照它,满屋生辉!它让我老伴喜欢到心痛。她怕我们一走半年,无人浇水,会把小树渴死了,所以让我送回来,寄养在你的画室。建顺啊,你不嫌我们麻烦吧?

4.建顺与盆景

王建顺:不麻烦!我在画室也养了盆景,定时浇水剪枝。师母秋天回来,小树会更漂亮!其中原因,赵老师有数:我在乡下包租一个盆景园,以便观测土地与水源的关系。盆景园坐落在大湖边,朝霞落日,风起云涌,万物滋润。我从深山老林中,挖来野生植物,再依它们的形态与习性,细细雕琢,缓缓造型。每当思路枯竭,我就去玩盆景,其乐无穷啊!而我辛苦伺候它们,正是为了写生和作画。身为画家,我必须亲近泥土、阳光、动植物,这是一个完整生态系统。海南光照充足,天气善变,看看岛上的光线转换,那才叫神奇呢!

赵一凡:这是建顺画画的基本功。照这样苦练下去,我料你能成大事。我见过一个海军摄影师,他搭乘军机军舰,多次去南沙采风。他给我看他拍的《南沙海浪集》,我说是旷世精品!他说南沙海阔浪大,暗涌强劲,万千珊瑚礁盘,又营造出各式排浪、花浪、细碎浪,还有回旋浪、跳舞浪、飞洒浪!他说他捕捉到几十种,还有许多花样,至今说不清。说起海浪,我又想起建顺的《龙骨》。那幅画里的渔船,据说是四野大军攻岛时留下的?

邓小民:很可能。这条船搁浅在南渡江入海口,距离白沙门登陆点2公里。军史记载:1950年3月31日夜,我四野43军127师加强团,奉命向琼山实施偷渡。当我船队抵近白沙门时,秀英港驶来7艘敌舰,与我激烈交战。我军3个连强攻白沙门,战至凌晨,我军伤亡100多人,但已构筑环形防线。其中8连守护白沙门,9连抗击海口增援之敌,警卫连封锁南渡江入海口。

王建顺:1980年我入伍后,常去海边玩,发现一条废船。听当地人讲,这是我军解放海口时遗弃的。一晃20多年,市政府要建世纪大桥,我赶去海湾工地,又在推土机轰鸣声中,抢先为老船拍照、画速写。老船之所以感动我,是因为它有一种极可贵的品质:涨潮时船身大半被淹,可它绝不惊慌。退潮时,它的主桅杆巍然屹立。老船依偎着大海与小岛,那儿有它温馨的港湾,有它生于斯、归于斯的家。我的创作激情,一下子迸发出来。

5.龙骨,2006,70x95cm

邓小民:我给《龙骨》写了短评,名叫《伟岸的桅杆》,文中记录了观众留言。有人说它有男子汉的傲骨,顶天立地、宁折不弯。有人说它像是一柄宝剑,剑锋向上,刺破青天,凛然不可欺!还有人说它构图霸气,走笔如刀,色彩丰富,又深藏变化。总之是好评如潮,深得人心。

赵一凡:我几次看《龙骨》,也是赞赏有加。关键有3条:首先《龙骨》画出一根民族脊梁,一股英雄气概,一段百年中国史。其次,建顺笔下这条搁浅几十年的老船,风吹雨打,水泡日晒,纵使残败不堪,它的主桅坚挺依旧,它的龙骨结实如初!这条船稍加修补,还能扬帆远航么?这一悬念,令我遐思万千。最后,它给我一道长空闪电般的警示:中国千年循环,王朝更迭,江山永固。为什么?这里头藏了一个秘密,即老船不朽,功在龙骨!

2015年5月5日下午,赵老师与老伴驾车到洛阳,与小民建顺碰头,下榻人民路锦江之星。次日晨,由外甥孬儿引路,前往邙山脚下的王圪垱村。此地是建顺的老家,风水好得出奇:它面对瀍河,山崖环绕,背后就是隋唐古城。整整一上午,赵老师兴致勃勃,参观建顺家的老屋、他上小学的窑洞,还有村头的残破寨墙。建顺说他家祖居山西,后因战乱逃来古都,竟在废墟中择一山窝,筑寨墙、挖窑洞、种棉麦,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随后,赵老师一路攀爬,来到村后高坡上:这里除了大片麦田,还有规制宏伟的几个古墓群。建顺说他小时候,这一带盗墓猖獗,洛阳铲随处可见。村里娃娃见了古董,也就胡乱糟践了。赵老师听了不答话,只是感叹此地云蒸霞蔚,郁郁葱葱,王气充盈。孬儿来电催晌饭,众人这才大汗淋漓,回到建顺大哥家。大嫂端上农家菜,大伙就着面饼和凉粉,尽兴吃一饱。

回酒店后,赵老师通报说:他和老伴明早上路,直奔山西太原。看了应县木塔、恒山悬空寺,就由大同回北京了。建顺小民听了,都有些不舍。次日分手前,他俩又同赵老师杂七杂八,说了不少话。撮其要如下:

邓小民:赵老师,建顺有心里话,总憋在肚里。这几年他与你相处熟了,很想一吐为快。可他担心自己嘴笨,又怕赵老师太忙。

赵一凡:建顺啊,我连你家的烂窑、猪圈都看了,你还跟我客套啥?有话只管说。你说不清,还有小民补充嘛。小民是你们军区的笔杆子,总部首长下来调查,听他的汇报,看他的总结,不也屡屡表扬么?

邓小民:我来开个头:建顺转业后,一直锲而不舍,创作他的《家》系列。该系列合计108幅油画,眼下完成70多幅,还剩30多幅没着落。所以建顺想请赵老师参谋一下:《家》中还缺哪些内容?今后怎么补?

赵一凡:这个话题不小。建顺你先说:你是从何时何地起、出于什么想头,非要设计一个史无前例的庞大系列?

王建顺:不怕赵老师笑话,事情起因是1998年,我的《还愿》与《国殇》双双获奖。同一年,老父亲因病去世。我回老家奔丧时,见我母亲还在佝偻着腰、为一大家人做饭,忍不住泪流满面。我想为咱家画几张画,算是一部农家变迁图。继而又想:没有大家,何来小家?于是把《还愿》和《国殇》也算进来,形成一个既有家、也有国的大系列。这样一整,既可大小兼顾,也好彼此映衬。带着这个想头,我专程去一趟北京,拜访季羡林先生。

赵一凡:季先生不会泼凉水,也不会听你一半就叫停。

王建顺:可不是么!他听我说了想法,连声说好。他说近代以来,举凡音响、文字、图片,都有一套历史记录。唯独无人从美术角度,试着展现这段历史。如果你能画一套油画,那就是为国家、为民族做了好事!话音没落,他又研墨提笔,给我写了一个“家”字。后来画册问世,我就用它做了封面。总之,季先生让我士气大振。我又想:既然他说了近代,我就从1840年开始,画它一套从近代到当代的历史画卷,包括改革开放以来的沧桑巨变。由于时间跨度长,数量少了可不行,所以就定下108幅。但我没读过美术院校,至今还是边缘人。所以时不时地,我会心中忐忑,甚至有羞愧感。

6.王圪垱村寨墙

赵一凡:没啥好羞愧的。中国人画油画,原本是一艰难学习过程。好比乡下人进城,上坡下坎,磕磕绊绊,动辄摔一大跟头!在我看来,一部油画史,前后3阶段。首先是“西画东渐”,即李叔同、徐悲鸿、刘海粟,从欧美学了西洋画,回国传播现代画风、拓展美术教育。其次是俄苏画派,诸如罗工柳、董希文、靳尚谊,他们分批去苏联,就读列宾学院,从此为中国油画师生,制定下一套政治与艺术标准。十年动乱中,标准被砸烂,又冒出一批革命宣传画:它们红光亮、高大全,被人戏称为“政治波普”,教训不小啊。然后就是“新时期”,它的好处是解放思想,土洋结合,大胆实验。从中涌现出陈逸飞、尚扬、陈丹青等一批大腕画家,他们八仙过海、各显其能。

邓小民:这几位名家,赵老师都认识。我想请问:若拿建顺与之比较,差距有多大?建顺的《家》系列,是否很边缘、很老土?

赵一凡:上述几位都从边缘起步,也都画过土得掉渣的作品,譬如尚扬画黄土高坡,陈丹青画西藏牧民,陈逸飞画水乡《双桥》。与他们比,建顺第一缺少科班训练,第二没有海外游历,第三不懂画廊经济。如今艺术市场鱼龙混杂,规矩紊乱。你若不入画廊,就被边缘化了。同时,这种不讲底线的商业操作,迎合暴发户的投机心理,也会导致无休止地鼓吹另类、推销媚俗。这是新时期的文艺弊病!建顺迄今未得病,所以我说你很边缘,也很幸运。

不客气地讲,建顺《家》系列中,乡土题材业已过半,人物类型略显单调。其中没有陈逸飞《浔阳遗韵》中的江南淑女,缺少陈丹青《清华国学院》中的文人教授,看不到尚扬《董其昌计划》中的后现代山水。然而问题关键在于:建顺你能否坚持理想,今后也不随波逐流?

邓小民:建顺是从画领袖像开始的,但他一直忌讳宣传画,也不画行画。

王建顺:所谓行画,就是把一幅画翻成许多幅,反复卖钱。那是画家的自杀行为!我对自己的要求是:幅幅出精品,绝不画行画。但凡有一幅不满意,我宁可刮掉、毁了,也不留它招摇过市。

赵一凡:如此便好。另一重要问题,关乎你的技法革新、画风求变。理想中的《家》系列,应当是地域广阔、人物多样、光谱齐全。若要强调历史感,只怕你要多考虑一些历史断层、重大事件、特殊人群。何谓特殊人群?科学家、CEO、老中医、勘探队,都算特殊。建顺画大西北很在行,可你没去过云南。那里山高水长,色彩斑斓,单单是少数民族的服饰,就让你眼花缭乱。

王建顺:赵老师哎,这些年我自掏腰包,四出采风,慢慢掏空了家底。有时仅为一幅画,就要跑几趟。不过跑得最多的地方,还是老家和大西北,因为我对黄土高原有种特殊情感。偏偏我画得慢,一年才画2-3幅。目前《家》系列还剩30多幅,但是越往后就越难画!为此我请教您:我想画一幅《知青》,这个题材有历史感,也有助于我扩展《家》的人物类型。

赵一凡:知青很值得一画。不过我想知道,你是怎么一个打算?

邓小民:最近十年,建顺反复去陕北采风,完成一批新作,如《樵夫》、《残窗》和《琳琳》。去年赵老师写一篇陕北纪行,我和建顺看了,觉得梁家河那一段很感人。我俩又去延川县,见到梁家河的村长。这位老村长,原是习近平插队时的团支书。如今他年过花甲,辛劳如初。我们进村时,赶上他又困又乏,躺倒在石碾盘上。建顺就此画出一幅《村长》。正如赵老师所说,建顺不能总画农民,而要努力表现历史断层、特殊人群。他和我商议,今秋再去延安冯庄,王岐山曾在那儿插队,还同习近平挤一个炕头,交换读书心得。

7.小学窑洞旧址

赵一凡:你画知青,长处是熟悉农耕、亲近农民、擅长表现黄土地。但你还要补课,首先要补知青文学,小民可以帮你搜罗一批经典,例如《小鲍庄》、《大林莽》、《今夜有暴风雪》。延安知青的代表作,要数路遥的《人生》、史铁生《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其次是临摹中外名画,从中汲取营养。

邓小民:建顺下过10年功夫,临摹了大批名画。

王建顺:那是1984年,海南有家新酒店开张,亟需大型壁画,我一举中标,画出《海南真美好》。因为这幅画,有港商找到我,让我临104幅名画,每幅付我500元。那时我是排级干部,这个报酬不算低,但我更看重学习机会,就此练好基本功。于是我用业余时间,埋头画了10年,逐一临摹达芬奇、拉斐尔、伦勃朗、凡高、高更、列宾、毕加索。那位港商大喜过望,一再夸奖我的临摹水准,说我以假乱真、画谁像谁,就连行家也分辨不出。

赵一凡:临了这么多,你喜欢谁的画风?

王建顺:洋人么,我首推伦勃朗:他对色彩的理解,与生俱来。还有凡高。早先我不认可他,随着阅历丰富,我觉得他的恣意挥洒,就像生命在燃烧。中国画家中,我最欣赏黄宾虹,他的晚年作品,暗含易经之理,兼容南北二宗。临摹百位大师,对我有大有帮助:第一我吃了百家饭,将其消化吸收,合成一个四不像。第二临摹久了,突然火山爆发:我的作品连连获奖,入选全国美展,又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永久收藏。不过至今我都无法给自己定格,也说不清路数。只要我的画出现画展上,观众一眼就看出,那是王建顺!

赵一凡:所谓科班出身,其实极易变成累赘。建顺这一轮基础训练,在我看来,类似高尔基的《我的大学》。至此,我已没有疑虑。剩下的活儿,就请小民帮着建顺,好好去读知青文学,体验他们的心灵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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