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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兆言专栏:这个作家在德国很有名,像谁一样,得过那什么奖

叶兆言
2015-08-29 15:38
来源:澎湃新闻
专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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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作家马丁·莫泽巴赫

马丁·莫泽巴赫是一位德国作家,要比法国作家阿苏里大两岁,他的名字有些难记,我很努力地想记住,一不留神就忘。原因当然是自己老糊涂,人老了,记忆力不行。也因为莫泽巴赫的名气不够大,起码在中国的名声还不够响亮。我们介绍他时喜欢说,这个作家在德国很有名,像谁一样,与谁齐名,得过那什么奖,譬如德国的文学最高奖毕希纳奖。所有这些介绍都很高大上,很空洞很无力,没用,说了跟没说一样。

作家要靠作品说话,只有看过他的小说,为他的文字所打动,为他小说中的人物神魂颠倒,这才算真正地知道这个作家。我曾经傻呼呼地想过,如果马丁·莫泽巴赫这几个字,简译成马丁或巴赫就好了,简单了容易记。当然是想当然,中国读者都知道歌德,为什么呢,因为教科书上有,学生考试时用得着。还有就是歌德的书货真价实地畅销过,虽然没有确切的印数记录,保守估计应该也不会少于一百万。日本学者做过调查,他们一共有过四十五种关于这本书的译本,中国究竟有多少种呢,好像还没人做过统计,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数量一定非常惊人。

与同时代许多德国作家相比,莫泽巴赫应该算是很幸运。也许我们会更熟悉那个写《铁皮鼓》的君特·格拉斯,还有那个写《生死朗读》的家伙,很抱歉,我已经忘了他的名字。说白了,全世界的写作者和阅读者恐怕都得感谢好莱坞,感谢奥斯卡奖,电影成了最好的媒介,因为电影,因为美国佬拍了产生影响的电影,我们开始知道很多本来并不知道的外国作家。莫泽巴赫不在此列,据说也玩过电影剧本,也就是玩玩而已,他的书能够进入中国,和电影毫无关系。

我曾经跟莫泽巴赫先生说起过《生死朗读》,这本书因为电影正在中国走红。当时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考虑到双方语言不通,对彼此作品事实上都不熟悉,我们的对话难免敷衍,难免硬头皮找话说。莫泽巴赫的反应让我吃惊,他明确表示自己与那个写《生死朗读》的家伙根本不是一类作家,他们的风格,他们的文学趣味,完全两回事。语气中颇有些不屑,记得翻译小姐用到了流行文学通俗作家这样的字眼,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莫泽巴赫的本义,有没有误译在里面,通常情况下,一个作家没必要去这么说另一个同行。

其实我很想与莫泽巴赫谈谈“朗读”这词,在我印象中,德国人非常喜欢朗读,朗读是他们文学活动中一个重要的保留节目。我在德国的格丁根待过一个月,他们搞文学活动,用中文和德文朗读我的作品,不仅贴出很招摇的海报,而且还公开售票。日尔曼人永远都是那么认真,男士穿西装,女士是长裙,正襟危坐非常当回事。所有这一切,都让我这个随便惯了的俗人感到无所适从。“朗读”是一种很好的姿态,表明了德国人对文学的尊重,除了在德国本土,在世界各地都这样。有一年北京国际书展,德国人运来了一种非常高端的用于朗读文学作品的小木屋,配备了最好的音响设备,大家必须戴上耳机聆听。我的长篇小说《驰向黑夜的女人》就曾经写到过这个场景,那是我的亲身经历,它充分体现了德国人办事的一丝不苟。

今年的8月下旬,莫泽巴赫又到中国来了,要为自己的新书《此前发生的事》做一系列推广活动。看了一下他的行程安排,8月22日,在北京798前沿艺术展演中心和余华进行对话。8月24日去云南昆明的大象书店,8月26日去四川的成都老书虫书店和方所书店,进行所谓的“朗读与讨论”。8月28日,去上海的同济大学,与马海默和黄燎宇对谈“文学与文学翻译”。最后才是南京,预告已经在网上发布:

叶兆言对话马丁·莫泽巴赫

时间:2015年8月30日,19:30

地点:南京先锋书店

我与莫泽巴赫见过一次面,为了这次对话活动,曾反复与中间人核实。因为自己十分困惑,记不清他的名字,不知道这个莫泽巴赫,是否就是当年来过我家的那位德国作家。安排这次活动的小姐也弄不明白,感觉是,又不敢肯定。她问过很多人,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当年的工作人员不是调走,就是不知所终,反正这事一度让我们悬而未决。后来终于查到档案,见到了原始文字记录,2009年5月26日那天,莫泽巴赫确实到过南京,确实到过我家,在我家喝过茶,聊过天。为此真应该感到惭愧,只能怪自己记性太差。

无法想象在即将到来的对话中,我跟莫泽巴赫会说些什么。六年前在我家,因为语言障碍,好像也没说什么,我们的交流谈不上有多成功。事实上,任何一个话题都不可能深入。一方面,翻译会不断打乱我们各自的思路,另一方面,有些词,有些事,有些文学现象,三言两语根本翻译不了。翻译小姐很年轻,很天真,气氛非常友好。说起来,我们都是作家,都写小说,可是莫泽巴赫没看过我的作品,我对他也一无所知,因此聊得更多的好像还是日常生活。

我们的见面只是一种缘分,他来到了我所在的这个城市,顺便造访了一位作家同行。往文雅里说是一次文化交流,往通俗里说只是一次例行公事。写作从来就是一件很孤单的事情,作家永远是在孤军奋战,永远处在不能被人理解的尴尬中,从这么一个角度看,文人相轻不是没有理由。然而换句话说,换一个角度思考,既然大家都是写作者,都是编故事的人,我们也就难免同志,难免战友,完全可以有精神上的相通。文人可以相轻,成为冤家对头,当然更可以惺惺相惜,相濡以沫。

为了即将到来的对话,我开始阅读莫泽巴赫,在网上搜索他的资料,并且很认真地读了尚未出版的《此前发生的事》电子稿。通读一部长篇小说的电子文本,对我这个老眼昏花的人来说,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好在阅读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无知状态,很显然,现在我对莫泽巴赫的了解,要远远多于他对我的了解。随口便可以说出几个相似的地方,譬如我们从小都没想到长大后会成为作家,莫泽巴赫出身于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他的父亲热爱文学,喜欢古典诗歌,但是在为儿子的未来设计上,并没有作家这个选项。

媒体提到莫泽巴赫的文学风格,往往喜欢强调他的传统和古典,大家都知道,评判一位作家,古典和传统是把模棱两可的双刃剑,它可以得出完全不一样的结论,既可以是褒义的好,也可以是贬义的不好,这恰恰是我在评论界所面临的窘境。我们还有一个共同之处,都是简单或者说粗暴地被定性为某个城市的地域型作家,莫泽巴赫写来写去都是德国的法兰克福,我的小说总是离开不了南京的秦淮河,尽管事实并不完全这样,但是我们就这样被概括被认定,有口莫辩。

《此前发生的事》很有趣,更有趣的,当然还是貌似古典实则现代的叙述方式,说了许多故事之外的故事。德国媒体对这本书评价很高,《法兰克福汇报》以激动的语气称赞,“真正大师之作,马丁·莫泽巴赫的小说不仅是德国目前最佳作品之一,也是德国现代文学作品中的佼佼者。”《南德意志报》的评论是:“一部反映二十一世纪早期社会生活的精彩小说。”《图书交易信息专栏》说它“精彩描写了人类为超越自然所做的努力”。《汉堡晚报》的评价很干脆很简单,直截了当地说:“这本书的出版是一大幸事。”

获得德国最高文学奖后,莫泽巴赫曾告诉媒体:“比他强的人有的是。”听上去非常谦虚,然而我总觉得,这种表面的客套和低调背后,显然还隐藏着更大野心,就是他相信自己还有实力,还有可能做得更好。得奖特别是得大奖,从来都是一种运气,图书热销,各式各样好评,同样可能是运气。一个伏案埋头的写作者,为宣传自己的书,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在陌生的语言环境奔波,吃辛吃苦,这么做也很不容易。在图书市场普遍不被看好的中国大陆,很难预料莫泽巴赫会遭遇到什么,作为一个写作同行,作为一个怕热闹的人,我衷心祝愿他的新书能有不错的市场回报。休言万般皆是命,事在人为,莫泽巴赫在德国能火,为什么在中国就不能火呢。

最后还想说件往事,六年前莫泽巴赫来做客,临走时将一条淡绿色长围巾遗忘在我家。他的女翻译很快打电话过来,说莫泽巴赫很在意这条围巾,这是他太太送的礼物,是爱情的见证,对他来说很重要,希望我能用快递将它寄往上海。当天晚上,莫泽巴赫还留住在南京,我说要不要给你们送过来,女翻译连声说用不着,路途太远,没必要送,只要快递寄上海就行,现在的快递很方便,晚上她要去见女同学,否则也可以辛苦过来一趟。电话挂了,正巧我太太下班回来,说起此事,总觉得不能太相信快递,万一真弄丢了怎么办。既然人家莫泽巴赫如此在乎,慎重起见,还是送一下为好,结果是我太太开车去城市另一头的东郊酒店,将围巾亲手交给了那位年轻女翻译。

所以要说这事,是我太太觉得莫泽巴赫太太很有眼光,那条围巾确实漂亮,色彩奇妙,很有些中国水墨画的意蕴。当然也因为莫泽巴赫把爱情信物看得很重,仅仅从这小细节看,他无疑就是个重情义的好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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