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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志清遗孀:遭人毁谤后,我必须说出这些夏志清情史

王洞
2015-08-30 07:33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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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志清夫妇

早在2014年9月,王德威告诉我,他明春休假,预备在台北“中央研究院”为夏志清举办一个纪念研讨会,届时会邀我出席。他建议在会前出版一部分志清与济安的通信,并请苏州大学的季进教授参与编注。由联经出版社胡金伦总经理大力推动,获得发行人林载爵先生的支持,在丛书主编沙淑芬女士精心策划下,《书信集》第一卷在今年4月23日问世,正是我启程飞台的日子。在济安逝世五十年后,出版他与弟弟的通信,别具一番意义。更为研讨会留下永恒的纪念,感谢德威设想周全。

25日凌晨五时抵台,德威前来接机,把我送到福华饭店,安顿妥当,才放心地回家休息。翌日中午王妈妈率领王府成员德威、德辉、宝瑜设宴款待。德威在哥大时,王妈妈曾来过纽约,德威没有引见。原来志清“左拥右抱,毛手毛脚”的恶名在外,王妈妈拒绝会见志清。此说逗得众人哈哈大笑。王妈妈姜允中女士,长志清四岁,我称“允中大姐”,是了不起的女中豪杰。她十六岁参加道德重整会抗日。后辗转来到台湾,重建万国道德会,兴办幼儿园,热心公益事业,尝请益于博学多才的东北国大代表王镜仁先生。日久生情,结为夫妇。德威何其有幸,继承了父亲的文采、母亲的干才。我对允中大姐仰慕已久,看见她九八高龄,清健幽默,让人如沐春风,一顿午饭吃下来,心旷神怡,一扫旅途劳顿。

回到旅馆,稍事休息,金伦即来接我赴《联合文学》杂志前发行人张宝琴的晚宴。一见面,宝琴即抱住我,我不记得她怎么说的,意思是最后胜利的是我,却勾起了我痛苦的回忆。1979年秋《联合报》副刊一编辑迎接评审委员夏志清,就与志清谈起恋爱来。恋情长达七年之久。1986年志清向我发下了离婚书,但律师说,他理由不充分,除非我同意,因此不了了之。我感谢宝琴送这位编辑出国,她找到了如意郎君,这才放弃了志清。宝琴的父亲张金鉴世伯,留学美国,是著名的“立法委员”。张世伯像胡适一样伟大,不因自己是留学生,受了新思潮的冲击而遗弃糟糠,张伯母惠而美。我在台北找工作时请张世伯写推荐信,出国时也请他在保证书上盖章。我去过宝琴家几次,那时她还是初中生。看见宝琴,就想起张伯母,她像母亲一样美丽。如今我已是八十老妪,历尽沧桑,乍见故人,怎不落泪?

4月27日早上九点二十分,德威的弟弟德辉来接我,十点整准时到达,会场里挤满了人。我在台上,看见许多亲朋好友远道而来,十分感动。研讨会由中国文哲研究所胡晓真所长开场,王汎森副院长致辞。2010年志清虚岁九十,德威趁王副院长来美之便,在希尔顿饭店举办了一个隆重的庆生会。王副院长代表中研院给志清颁发院士当选证书及院士徽章,席间曾说中学时看过《夏济安日记》,深受感动。王副院长温文儒雅,这是第二次见面,不感到生疏,我就幽他一默,请大家猜猜,《书信集》的《前言》里,我提到那位读过《夏济安日记》的贵宾是谁。我五十年来第一次登台讲话,不免紧张,说话不够流利,竟忘了向研讨会主办人胡所长致谢。

接下来,讨论夏氏兄弟与中国文学研究,第二场讨论夏志清的文学观。午餐后,新书发表会,我忙着谢联经出版公司林载爵发行人、胡金伦总经理,竟忘了谢《书信集》的大功臣季进教授。第三场,主题是夏志清的小说史。张凤女士提问,为何复旦大学出版的《小说史》删减太多。复旦的《小说史》是陈子善教授经手的,我代替陈教授回答,夏志清的书,不删减是出不来的,不被扭曲已经很好了。我趁机谢谢陈先生多年来为志清义务服务。第四场是当代小说家论夏志清,由王德威教授主持。朱天文谈她父亲西宁先生与志清的交往。1979年秋,西宁先生与志清一同担任“联合报小说奖”中篇小说评审委员,他们一致认为蒋晓云的《姻缘路》应得首奖,其他评审委员都推荐乡土文学的《榕》,于是,就显得好像志清反对乡土文学似的。争辩激烈,志清坚持己见,显得很“霸道”的样子。以后《联合报》再未请他做评审。我就趁天文提到乡土文学,在台下举手发言,说志清不反对乡土文学,譬如他很喜欢黄春明、王祯和、七等生的作品。于是由黄春明扯到陈若曦,主动说明志清的第一次婚变, 澄清外界的谣传。

原来九歌出版社2008年出版了《坚持·无悔——陈若曦七十自述》一书,我看到的是2011年出的增订版。作者在第四十五节《中国男人的宝玉情结》里,指名道姓地毁谤我、志清及其前妻。她写道:

原配早不满丈夫喜欢中国女生,等发现他和王洞谈恋爱了,竟和人私奔并铁了心离婚。之后夏顺利娶了王洞,不幸生下的女儿有自闭症,为婚姻蒙上阴影。(见《坚持·无悔——陈若曦七十自述》增订版,253-254页)

话说夏公这回认真要求离婚,王洞光念及有病的女儿不肯答应,曾气得拿刀割伤丈夫的手腕。他应邀来柏克莱演讲,我去接机,见面谈起就撩起袖子示伤痕。可见严重性。(254页)

热恋中的夏公,言行启人疑窦,王洞为解谜团,用酒灌醉了丈夫,乘机偷了他日夜都系在腰间的办公室抽屉钥匙,连夜奔哥伦比亚大学去。打开抽屉,满满是夏公女性友人的信,最上面一封是刚寄来的信。披读之下,竟是一首露骨的情诗。疾恨交加之下,她拿去拷贝了几份,分寄台湾报馆和文坛人士,也送了一份给丛苏。(254页)

许多文友看了,觉得她不应该这样写志清,她振振有词地在《再版感言》里写道:

生平交友甚广,听闻他人隐私所在多有,但写出来的必有关国族尊严或为友人抱不平如江南案。像夏志清教授、实为其妻创作的信,牵涉到文友黄春明,不得不如实报道;尊重出版社的建议,隐去其中一位人名。人情世故十分繁杂,但我相信真相比什么都强。

我不认识黄春明,为什么要说他坏话?我可能在给朋友的信里提到过黄春明。原来当年志清去南加州演讲,不飞洛杉矶,却在旧金山下机。我问志清为什么?回说要去看Lucy(陈若曦)。我不许他去,他只好爽约。Lucy回信说她不是一人去接机,是约了黄春明一起去的。她就依此编造故事,说我写信毁谤黄春明。因此,研讨会上我的话题由乡土文学谈起。我对Lucy诬蔑我,耿耿于怀,我这次回台除了参加研讨会,就是要找位律师,控告Lucy及其出版商。可惜日程安排很紧凑,没有时间找律师。天文的演讲给了我一个辩解的机会,我顾不得煞风景,在大家都称颂志清的贡献时,大讲其婚外情。既然说了,我就如实报道。

左起台静农、夏志清、王洞、侯健(1985)

我1967年来哥大工作,一过劳动节,就来东亚系报到。那时9月底才开学,系里叫我暂时在我老板丁爱博(Albert Dien)教授的研究室工作,就坐在志清书桌的对面。我的工作是编写教材,供语言老师录音。我去潘纫秋老师的办公室借录音机,潘老师便请我去中国城吃晚饭。第二天,大约十一点,夏志清教授进来了,问了我一些话,就要请我吃午饭。我心想哥大的老师真好客,昨天潘老师请吃晚饭,今天夏教授请吃午饭,却之不恭,就跟夏教授沿着百老汇走到一百一十街二楼一家叫“新月”的饭馆。坐定后,他便说:“我要跟太太离婚,我想跟你做个朋友。”我吓了一跳,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不吭声。他接着说:“丛苏说Lucy想来看我,我因事忙,一直拖到除夕才请她们在饭馆见面。饭后把太太、女儿打发回家,就带她们去格林威治村狂欢。没想到那么贵,我的钱不够,Lucy垫的,第二天我去还钱。她回学校后,我就跟太太说:‘我爱Lucy,我们离婚吧!’我太太就大哭。没想到Lucy不要嫁结过婚的人,她左派,有时会来找我借书,她婚后真回大陆报效祖国去了。后来Helen(於梨华)搬来纽约郊区,要我写序,我又跟她谈起恋爱了,我太太受不了,找了一个男朋友,我们就决定离婚。”我这一顿饭吃得心惊胆跳,也不知吃了些什么。我回家后就告诉潘老师。潘老师就说男人都是坏东西,别理他。我问:“我不跟他做朋友的话,他会不会害我?”潘老师说他人很好,不会害人。翌日,潘老师告诉我夏教授真的要跟太太离婚。

我非常在乎自己的名誉。我不愿替Lucy与Helen背黑锅。《坚持·无悔》一书里,至少有三节写到夏志清,为什么不说她与志清谈恋爱,却要说我跟志清不幸的婚姻?志清的前妻卡洛(Carol),两次被丈夫背叛。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决定离婚再嫁,还需“私奔”吗?她分明是给志清及其前妻抹黑。我一个身高不足五尺的矮小女人,怎么有力气捉住志清的手腕来割?她却写“见面谈起就撩起袖子示伤痕”,我就拿出一张志清“手腕无痕”的照片示众,揭穿其谎言。志清在家不喝酒,我怎么能把他灌醉,偷他的钥匙?志清不是齐白石(听说齐是钥匙不离身的),也不是工人,一般人回家都是把钥匙挂起来或是放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志清用的是一个专放钥匙的小皮夹,一回家就放在他书桌的抽屉里。

因为时间有限,我不可能把她的“创作”一一列举。我从来没有想到志清会爱上小他三十岁、其貌不扬的女人。这编辑曾在我家住了两个礼拜。她走后,某日姚一苇、林文月来访哥大,志清请吃午饭,要我作陪。我来到系里时,他们参观哥大,尚未返系。系里的秘书叫我在志清的办公室等。我坐着无聊,无意打开抽屉,发现了许多情书。那位编辑写的情诗,我竟看不懂,拿去请教丛苏。除了我与志清外,丛苏是唯一看过的人。Lucy跟她交情匪浅,是以得知。

志清是性情中人,文章真情流露。我是看了他写的《陈若曦的小说》(《联合报》1976年4月14日-16日),觉得他仍然爱着Lucy(《尹县长》书里的序是奉命改写的)。他不顾我的泣求,继续写文章吹捧Lucy,还到台北会见Lucy的妹妹。我要照顾女儿自珍,不能出外工作,只好忍气吞声,过了十年非人的生活。他退休后,没有女人再送上门来,我们最后近三十年的生活是平静的。我从来不想过去,所以能尽心服侍他。若没有主治医生和我的坚持,他2009年大病后不会活着回来的。

我爱我的名节胜过一切,不为逝者讳。志清胸襟开阔,待人忠厚。他有文章传世,世上有几个文人没有风流韵事?正因为他心软,横不下心与情人了断。他太穷,付不出赡养费,也离不起婚。他是一个顾家的人,身后没有留下多少遗产,但他留给我的退休金,使我生活无虞,这点我还是感念他的。

会后有晚宴,席开两桌,招待演讲的贵宾,除了骆以军、高嘉谦太年轻,不认识外,其他的都是旧识,与新朋故友餐叙,很开心。

2010年1月10日夏志清先生九十高寿,纽约友人为他在祝寿,前排左二为董鼎山,第二排左二王瑜。

4月28日,联合文学出版公司的李进文先生与他的助手来访,商讨出版《中国古典小说史论》事宜。事隔多年,何欣早已去世,译稿也丢了,我去年找到两份译文,寄给联合文学出版社,挚友刘绍铭教授慨允校正译文,《中国古典小说》 的中文版即将面世。《中国现代小说史》的中译本,也是在绍铭的推动下完成的。绍铭对志清的两大英文巨著的传播有很大的贡献。

下午一点钟,我穿上便装,同季进乘捷运到胡晓真家做客。我们坐淡水线,经北投在红树林站下车。沿线看到的不再是茅屋草舍、碧绿的稻田,而尽是高楼大厦间隔着葱郁的树林。从台北火车站出发,不到半小时就到了,晓真在车站迎接。紧赶慢赶,我们还是没有躲过防空大演习,车辆停驶,行人止步。似乎没有警察看见我们。我们沿着马路,走到晓真公寓的大楼。晓真的夫婿是著名建筑师,公寓设计得很现代化。卧室、浴室、衣橱都包在一个圆圈里,机关甚多。客厅和厨房都有落地玻璃窗,面对淡水河,俯视红树林,风景美丽,很是舒适。楼底有温泉,我在温泉里泡了二十分钟,回想我1949年随父母在北投洗过一次温泉澡。春天到北投看杜鹃花,是何等大事!晚上晓真在昂贵的山海楼请吃有机台菜,有黄进兴院士、李欧梵夫妇、季进和我,都不是外人。欧梵没有听到昨日的主动诉说,我重述一番,一解胸中郁闷,很觉畅快。

4月29日,联经出版公司丛书主编沙淑芬女士带我坐出租车去故宫博物院,到了已是十点,里外挤满了人。大家都去看翠玉白菜,要排一小时的队,我们十一点就得返回,只好走马观花转一圈。里面的石阶都很宽大,与我四十年前看到的不一样。这次我只看到了一幅《清明上河图》。记得我与志清1970年看到很多名画和郎世宁的画。我买了一把伞,一本书,一件T-shirt,打车回到福华。聊起来才知沙女士与我同一天生日,她是阳历,我是阴历,我中学读二女中,她读中山女中,二女中是中山女中的前身,所以我们是前后同学,十分投缘。林载爵先生请客,也见到了《联合文学》杂志总编辑王聪威先生。我帮志清编《张爱玲给我的信件》时,经常联络,见面倍感亲切。

三点半,梅家玲教授接我去参观台大。我们从后门进入,看见新建的工程大楼和醉月湖。我问白先勇在哪儿上课。正好经过博雅教学馆,正是先勇该下课的时候,我们就停下来,等先勇下了课,给他一个“突袭”。先勇真是人气旺,不管到哪儿讲学,都是最大的礼堂或教室,座无虚席。我们照了几张相,继续前进,赶在五点前参观校史馆。校史馆是从前的图书馆,文学院还是老样子。我1954年考进台大经济系,属法学院。大一都在校本部上课,教室是水泥建的临时教室,简陋难看,也没有“醉月湖”。哪像现在都是坚固美观的大楼,椰林夹道,煞是美观。六点钟我们去银翼餐厅,在二楼,没有电梯却有一个升降电椅,宛如《控方证人》(Witness for the Prosecution,1957)里,演员劳顿上下楼梯所乘的电椅。生平第一次坐这种电椅,真好玩。

家玲和沈冬教授作东,宴请李欧梵、陈平原夫妇、季进、高嘉谦教授及我,请美食家诗人焦桐点菜,是很特别的江浙菜。焦桐、嘉谦、季进有事早退,剩下我们几个瞎聊。平原夫妇要搬到家玲妹妹家住,等家玲妹妹来接,顺便把书带来要我签名。沈冬是单名,我就称她“冬冬小妹”,也称家玲“玲玲小妹”,自署“洞洞大姐”。2006年德威趁在西安师大开会之便,邀我去玩。德威、平原和许倬云夫妇,被请去参观新发现的先秦遗址。车子坐不下,德威安排我和年轻的学者去看秦俑和华清池。我早在2004年夏氏兄弟研讨会上见过梅家玲,新认识了胡晓真、沈冬及李孝悌,德威托他们照顾我。与年轻人在一起,无拘无束,玩得很开心。我和他们算“西安五友”,想不到九年后,他们各有非凡的成就。晓真升任文哲所所长,和德威共同为志清办此研讨会。孝悌在香港城市大学主持中国文化中心。25日,我初抵台北,即接受孝悌的宴请。我真为他们高兴,也以拥有这四位杰出的年轻朋友而感到荣幸。

4月30日,季进一早接我一起去花莲。德威早一天来东华大学讲课,今天上完课,十二点半与东华大学刘秀美教授接我们游玩。我们先去一家以羊奶咖啡著名的饭馆吃午饭。秀美在花莲长大,熟悉花莲的景物,下午开车载我们去看梯田。可惜天公不作美,我们不能走到海边回望层层高升的梯田,只好坐在咖啡馆,眼观海浪,耳听涛声,阴雨蒙蒙,别有一番风味。回到花莲市区,季进和德威兴致勃勃,买了一些德辉爱吃的土产。在一家日本馆子吃了饭,到旅馆休息。吃饭、住宿、游览,德威一手包办。

次日一早,秀美开车载我们去太鲁阁、燕子口,一路大理石削壁,清澈溪流,很是好看,回程又下雨,我们赶回去看杨牧。夏盈盈早已订好座,在餐馆等我们。杨牧谈起我们在纽约共度的欢乐时光,又让我落泪。杨牧那时在麻省大学教书,常来纽约。他有位东海大学同学林衡哲,在纽约行医,喜结交文人。杨牧一来,林医生就请客,座上客有哥大音乐系周文中教授夫妇,洛克菲勒大学的王浩教授、陈幼石教授、於梨华、施叔青及其夫婿Robert,还有我和志清。饭后,除了周文中都到我家来聊天。后来杨牧去了西雅图,施叔青回台湾,林衡哲结婚搬去加州,我们这一伙就散了。过了几年,杨牧带了新婚妻子夏盈盈来普林斯顿客座。志清因自珍多病,经常责怪我。我又因Lucy,与志清时常争吵,搬进搬出,在外租屋另居。杨牧来了,我就回家,让他们住我暂时栖身的蜗居。盈盈秀丽清俊,我们见面不多,每次见了都感到很亲切。看见他们,使我想起我和志清也恩爱过、快乐过。往后发现他与Lucy旧情复燃,开始了我痛苦屈辱的生活。

下午秀美带我们去看一个神社改建的天主堂,一个新发现的景点——高山上的一个庙。又下起雨来,我们只得在一家原住民开的猫尾巴咖啡店喝咖啡,倒也清静。我们乘六点半的火车回台北。德威跟季进在松山站下车,秀美送我回旅馆。想当年松山烟厂附近多么荒凉。我常去松山烟厂看教我数学的魏美珍老师,她先生是厂长,得胰腺癌过世了。我是山西人,海外没有亲戚朋友,从来没有想到留学,是魏老师鼓励我出国,并借钱给我。十多年来,我与她失去联络,不知她如今是否健在?我跟志清1970年去过太鲁阁,我们是参加旅行团,乘公共汽车,走横贯公路,山路曲折,非常惊险。只记得看到一所简陋的国民小学,看了一场原住民跳舞。哪像现在,旅馆饭店都很整洁美观,全世界都像美国,舒服干净,但失去了地方风味。

5月2日,张淑香教授带我乘捷运去荣总看望书法家董阳孜,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在某方面很节省,从不打国外长途电话,这大概跟志清穷有关系。阳孜年节都会给我打电话,最近没有她的消息,原来她去非洲旅行,回来感冒了,转成肺炎,肺里积水。我一听她的病情跟志清于2009年的情况差不多,很是担忧。幸好看到她手脚不肿。医生说她的肺积水不多,已能自己呼吸,不久即可出院,很觉安慰。下午我去新店看何怀硕,他是志清的诤友,常为我打抱不平。我高中时家住新店国校路,原来是个土坡,最上面有个国民小学,沿路住的是省主席、大使、上海警察局长。我们住在底下,都是公教人员。怀硕的助理杨小姐开车绕了一圈没有找到。过了吊桥左边就是何怀硕公寓的大楼,建在碧潭边上,河里都是些小船,供游客泛舟。当年都是些沙石,暑假我天天从这里走进碧绿的溪水,学会了游泳,渐渐有了腰身。

白先勇在太平洋百货公司对面的小巷子里的一家叫“彼德兔”餐馆请吃晚饭,只有欧梵夫妇、淑香跟我。德威没来,他太忙了,晓真山海楼的好饭也没吃。他做的事太多。我们几个人瞎聊,说了许多真心话。我回到旅馆,整理行李,明天下午要回家了。

5月3日早上,我还得去看志清的老友张和钧先生,他年过九十,太太患老年痴呆症多年。没想到我去到张府,张先生星期五也进了荣总,幸亏他的次女认识我。他太太看见我似乎想哭,好像认得我,只是说不出话来。两夫妇在上海时于志清父亲的银行做事。张先生是一家保险公司的董事长,每年来纽约两次,都会请我们去山王饭店吃饭。前两年还精神饱满,人老了说不行就不行了。志清去世后,我突然觉得自己老了,说不定哪一天就不行了,所以得赶紧整理志清的书信遗物。

淑芬陪我去信义路诚品书店五楼看阳孜女儿何思芃的画展,她把首饰与工笔画结合起来。她收集了1920到1950年代的首饰,款式都很新颖,我买了一个别针做纪念。来到三楼,找到了我们的《书信集》,照了几张相,买了杨绛两本新书。我请淑芬吃午饭,感谢她这几日的辛劳,没想到我们点的菜,都是慢工,等了半小时才有得吃。赶回旅馆已是三点,金伦就要来了。家玲、晓真、晓虹都从花莲打电话来跟我道别,真使我感动。金伦帮我收拾行李,回想我在纽约临行时,关箱子,因力气不足,整个箱子从小桌子上掉下来,弄得我手忙脚乱,狼狈不堪。德威、德辉来送我,带来一箱子凤梨酥,要我分送哥大的朋友,广结善缘,用心良苦,好让我感动。我只能托运两个箱子,手提两个,亏得德辉是装箱高手,硬把我的袋子和他的小箱子整合在一起。德威连赴宴的时间都没有,却要花这许多时间去桃园机场接我送我。我未到家,德威已来过电话,我午夜到家,再打来,知我平安到家,他才放心。

这次回到我阔别已久的第二故乡,受到中研院、联合报系热诚的接待,当然是由于他们对志清的尊重。为尊者讳,作为志清的妻子,不该暴露他的情史。如果没有遭人毁谤,我可以等几年再写。他和某编辑的恋情,台北、哥大无人不知。既然我见了张宝琴,忍不住流泪,我就把真实感受写下来。我们婚后,志清坚持跟他旧情人继续来往,他说“与女作家谈恋爱是美丽的事情”。

记得我跟志清刚结婚时,拒绝跟Helen做朋友,我讨厌破坏人家家庭的女人。志清的大女儿建一因父母离异,恨她入骨。每次她来,我就和建一逃出去。她千方百计要跟志清来往,我躲不过,只好接纳她,她爽朗可亲,后来我就很喜欢她。志清一直视她为红颜知己,没料到她2004年写了本小说丑化志清。我知道志清言语上伤了她,但志清关心她,为她写序,她被停职,志清收她做学生,可拿两千元的津贴,还抱病参加她的退休典礼。既然志清是一个“毛手毛脚,说人坏话的人”,为什么当志清有用时她黏着志清不放,等志清年老无用时,写小说丑化他?我不知志清与小说家谈恋爱,“美”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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