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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中顾委常委李一氓:我所见证的周总理“伍豪事件”

李一氓
2015-09-08 17:27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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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2015年9月8日,《李一氓回忆录》(人民出版社)在人民大会堂召开了出版座谈会,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日本所原所长何方、原三联书店总经理兼《读书》杂志主编沈昌文、丛军(陈毅之女)、乔小东(乔石之子)、郭平英(郭沫若之女)等出席了回忆。

《李一氓回忆录》为李一氓同志生前历时八年亲笔写成,讲述了作者亲历的北伐战争、土地革命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全过程。书中对南昌起义、上海地下工作、万里长征、皖南事变等进行了细致入微的刻画,展现了许多生动的、不为人知的细节。书中也顺带提及了建国后的一些工作、生活情况,包括“文革”中的遭遇以及恢复工作后的许多往事。

李一氓在上海时,是周恩来、陈云领导下的特科成员,是事关周总理清白的“伍豪事件”的见证人。澎湃新闻经授权刊发《李一氓回忆录》中关于“伍豪事件”的记录。

1939年,皖南云岭新四军军部领导与周恩来合影。后排左起,袁国平、陈毅、周恩来、项英;前排左起,李一氓、粟裕、王集成、邓子恢。
1931 年8 月底,党中央军委派我和胡公冕,同往驻在河北的孙殿英部工作。我是作为政治代表,胡公冕作为军事代表。我们到北平的第二天,就发生了九一八事变。我和孙殿英本人和他的部下都没有关系,只有胡公冕和他有点关系。我们到北平以后,也没有贸然地去到他的司令部。因此,我住在北平,先由胡公冕去找他。过了几天,胡公冕回到北平说,因为九一八事变,他的部队可能会有调动。孙表示,以共产党的名义去找他的人有好几起,他也难以分辨谁是真的谁是假的,所以他决定,用共产党名义来的人,哪一个他暂时都不接待,意思就是婉拒我们了。我还是继续留在北平,胡公冕就回上海汇报,看下文是什么。以后胡公冕就再也没有来北平,要我在北平等东北党的交通员,带我去参加东北党的工作。因此我就只能一个人留在北平了。后来东北的交通员始终没有来。9 月底,得到中央军委的指示,我又回上海去了。这样在北平共住了约一个月。

我没有到过北方,这是第一次到北平。胡公冕一走,就是我一个人,也不认识谁。想来想去,这时候陈公培还住在北平,他大概住在养蜂夹道,我去看过他两次。那个时候,从城里到颐和园交通非常不方便,全是土路。要么是出西直门雇个驴子,骑驴子上颐和园,下午又骑驴子回城。要么几个人雇一辆破汽车,直去颐和园,这比骑驴子快。陈公培还陪我坐这种汽车去逛了半天颐和园,这在当时是很不容易的事了。逛了以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后又查到了陈启修(即陈豹隐,陈莘农)在北大当教授,我去看了他一次,这是个四川同乡。两陈原来都是党员,后来都脱党了。但他们无非是消沉罢了,并不是出于其他原因。我想,看看他们不会有多大问题,同时还可以了解一下北方的情况。

陈莘农主要是应付我,请我吃一顿饭,也没有谈什么。陈公培住在北平,好像也没有什么事,但是总不能天天去找他们。因此空闲的时间比较多。我一个人从前门搬进城,住在王府井南口的华北饭店,去东安市场,步行就到了,顺路下去就一直可以去北海北京图书馆。解放后,这个华北饭店就拆掉了,没有另建什么新楼。我大部分时间就消磨在北京图书馆,多是上午十点钟以后去。那时在北京图书馆还可以吃简单的午饭。我看的书大部分是关于太平天国的。下午再看一两个钟头,就回到旅馆。晚上一个人去东来顺吃涮羊肉。胃口很大,每次要吃四盘,还有家常饼。现在是吃不了那么多了,东来顺也不见卖家常饼这种面食了。

开始的时候只因为无聊,就去东安市场的吉祥剧院看京戏,但是渐渐地就看上瘾了。每天晚饭在东来顺吃,吃完饭就去吉祥剧院看京戏,这就成了每天的常课。那时北平的旧戏院的经营方法很奇怪,戏票全都包给了某几个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常客。这些常客只要打电话给他,他就把最好的位子留给你。

在这个位子的前面,还替你准备了糖果、水果、香烟。这样,看客要担负三种费用:一、这些零食不管你吃不吃都要给钱;二、应交的戏票钱;三、每次还要给作为这些劳务的小费。这些不一定当天付清,可以三天以后付,也可以一个星期以后付,甚至可以半个月以后付。我因为连去几次,一位这样包座的人就把我当成他的常客来对待,我随时去都有好位子。位子前面也摆了些水果。我每次都是一个人,没有什么人好请,也不愿摆这个阔气。经过交涉,免去了水果,我宁愿多给一点小费。这种人在北京我记得有一个专门的称呼,但是始终回忆不起来。没有办法,只得写信去请教翁偶虹和唐在忻两位,他们都是行家。他们都承认有这种经营方法,可又说不出有什么专门的称呼。但是这种人在上海有一个名称,我却记得清清楚楚,叫“案目”。北京的戏场还有一个习惯,头一两出都是点戏,这时一般情况下看客都到不齐,要到名角演压轴戏的时候,那才满场。

当然有些名角的压轴戏号召力并不大,再加上某些市场原因,也未必能够卖满座。我对于京戏,原来什么知识也没有,在北平住了将近一个月,大概总有一半的晚上看了京戏。当时的几位名角,如梅兰芳、程砚秋、谭富英我都看过。而这些角色在上海演出时,我却没有去看过。那时没有扩音器,一个演员要靠自己的嗓子把整个戏场压住是不容易的。在这点上,程砚秋的本领特别大。以后,我就对京戏发生一定的兴趣,并且认为这门戏剧的艺术造诣非常高,比我幼年看的家乡川戏高多了。当时的戏院还有个奇怪现象,戏院的后排座位后面,横

放一个长案,四周摆上几把空椅子,好像舞台道具一样,上面放了一个令箭牌,写上四个大字“奉命弹压”,是专为宪兵队、警察和其他类似人员看白戏准备的地方。这种办法,不仅是北洋军阀的办法,恐怕还是清王朝的办法。

我虽然每天去北京图书馆看书,但没有多大收获,而久等东北交通也等不来,再在北京住下去,旅费也不够了,只得又回上海。

1932 年2 月16 至21 日,上海《时报》、《新闻报》、《申报》、《时事新报》忽然连续刊出:

伍豪等二百四十三人脱离共产党启事
敝人等深信中国共产党目前所取之手段,所谓发展红军牵制现政府者,无异消杀中国抗日之力量,其结果必为日本之傀儡,而陷于中国民族于万劫不回之境地,有违本人从事革命之初衷。况该党所采之国际路线,乃苏联利己之政策。苏联声声口口之要反对帝国主义而自己却与帝国主义妥协。试观目前日本侵略中国,苏联不但不严守中立,而且将中东路借日运兵,且与日本订立互不侵犯条约,以助长其侵略之气焰。平时所谓扶助弱小民族者,皆为欺骗国人之口号。敝人本良心之觉悟,特此退出国际指导之中国共产党。(原文照抄——一氓。)

当时,周恩来已离沪去江西苏区,用伍豪名义登的脱离启事,显然是国民党特务伪造出来反苏反共的,这必须想个办法加以澄清。经过大家商量,决定由潘汉年找当时法租界巡捕房的律师陈志皋,代表伍豪登一个否定的启事。

但陈说他虽然在巡捕房工作,总是中国人,出面不方便。国民党要是找到他,他难以解释。他建议代我们找一个法国律师巴和,代表周少山登一个紧要启事:

兹据周少山君来所声称:渠撰投文稿曾用别名伍豪二字;近日报载伍豪等二百四十三人脱离共产党启事一则,辱劳国内外亲戚友好函电存问;惟渠伍豪之名除撰述文字外,绝未用作对外活动,是该伍豪君定系另有其人;所谓二百四十三人同时脱离共党之事,实与渠无关;事关个人名誉,多滋误会,更恐有不肖之徒,颠倒是非,藉端生事;特委请贵律师代为声明,并答谢戚友之函电存问者云云前来。据此,合行代为登报如左。

事务所法大马路(今金陵东路)四十一号六楼五号
这样,这个启事就于1932 年3 月4 日在《申报》登载出来了。

这个启事没有用伍豪的名义而用周少山的名义,又说伍豪是周少山自己的笔名。这个小动作很妙,因为启事登出后,国民党曾派人去找巴和,问伍豪在哪里。巴和说:我的当事人是周少山,仅仅别名叫伍豪,你们要找的伍豪当然不是这个,而且他自己也登有启事,你们可以直接去找他。这个启事的内容,明显地分辨出来那个伍豪启事是伪造的,因而我们没有很琐碎地去反驳他那些反苏反共的言论。同时党内也在一些油印刊物上刊登了反驳的文章。

在当时来说,这个启事花一百两银子是贵了一点,但达到了我们的目的。

因为周恩来已离开上海,他不会知道我们做了这些事情。以后也没人向他提过这件事。

麻烦出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南开大学“红卫兵”查报纸,查出伍豪启事这一段,就告到毛泽东那里去了。这使得周恩来无缘无故一时处于很尴尬的地位。他不得不去找一些旁证,为自己做了辩护,写成一个送中央的大事记。那个大事记从1931 年1 月中央开六届四中全会算起,分月分日,记到1932 年2 月。当时只能依靠毛泽东出来说一句话,但1967 年他只批给林彪等人去“阅存”,1968 年才批“此事已弄清,是国民党造谣诬蔑”。可惜那些“红卫兵”只知道周恩来化名叫伍豪,并不知道还有一个名字叫周少山的人,笔名也叫伍豪;更可惜当时周恩来不知道我们已经替他登了一个有力的否定的启事;加之“红卫兵”告状以后,没有人找潘汉年和我查问一下,那样的话,凭这个启事就可以解决问题。巴和律师代表周少山紧要启事,原文无标点,上面启事的标点是我加的。

作为法律文件,应该如此标点,其他标点都是不准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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