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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力乱神|怪谈世界的身份认同

卢冶
2015-09-13 17:20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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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野间

在以江户风情为卖点的日本怪谈动画片《怪化猫》(2006年)中,背着药箱四处游荡的英俊卖药郎不仅卖普通的药,还要疗治由妖怪、幽灵作祟而引发的人间问题。他的义务伏魔行为颇像侦探,要先弄清楚妖怪的“形”(长相)、“真”(引发的事态)和“理”(作祟的理由),再跟当事人来一番哲学兮兮的探讨后,才能令那柄花里胡哨的斩妖剑出鞘,帅气洒然地当场却魔。物有其形,必尽其理,像当年达尔文在厄瓜多加拉巴哥群岛上发现了钟形的花朵,根据相互依赖的原理,就推理出一定还存在着长喙的鸟一样,妖在人类社会的出没,也有它的无轨之规,有其现象和本质,在此姑且把前人的研究成果拿来闲侃几句。

妖时

一般来说,幽灵和妖怪不同。前者是人死后的强烈怨念所化,针对特定的对象复仇,令冤家天涯海角也走不脱,而妖怪则是非神非鬼的造物,在固定的地盘生活,不路过那个地方的人,可能一辈子也遇不上。两者各有缘法,其文化逻辑自然不同。在世界各地,幽灵故事都要比妖怪传说流布得广泛,也更容易产生跨文化交流。因为妖怪多是地方主义的产物,而幽灵则代表了全人类共有的超时空复仇心理。从妖娆的丽贝卡到华丽丽的基督山伯爵(此人虽还活着,却被视为吸血鬼幽灵),再到日本《东海道四谷怪谈》里怒惩负心汉的阴森女鬼阿岩,都充满金手指“爽文”主人公的味道,不同的只是东西方美学的文化氛围而已。

根据天地阴阳之理,无时不现的幽灵也有它偏爱出现的时刻。中国民俗中,最厉害的女鬼多是“零点红衣”,在日本,怨念最深的幽灵则于丑时三刻在树干上钉小人,因为此时阴气最旺,是施行诅咒的黄金时间。被地点所拘束的妖怪更偏爱黄昏。日语中常把黄昏称为“逢魔时刻”、“暮色之殇”、“天邪时”,在佛教和阴阳道的说法,黄昏是畜生和鬼怪渐次活跃的时间,那是它们的白天。对此进行科学分析的还是妖怪学家柳田国男:黄昏天色朦胧不清,过去的人生活封闭,多穿不随体的粗布衣服,身形难于辨认。在这个时段不提灯笼、装束也不像本地人的闲荡者,就极为可疑了。因此,在日本各地的民风习俗里,在暮色中被人打了招呼,一定要回答,否则会被认成妖怪。在古日语中,黄昏又被写成“彼哇谁”,也是来者何人的意思。

妖所和妖踪

构成世间的,无非两种东西:“我”和“我所有的”。一棵树,人去围上栅栏,阿猫阿狗却也来撒尿占地盘,可见众生平等,不在所占资源多寡,而是此欲占有之心,实在无分高下。既已为“我”所有,彼再砍树,如同砍在我心,此动心之处,即有妖魔滋生。泰国部派佛教的僧人,在森林行脚时找山洞休息,歇到想在洞里铺稻草或储存食物时就要提高警觉,立即走掉,因为有了“我所有”之感,就为妖怪留下了可乘之机。魔由心生,也可以说由“家”生。《楞严经》分述了修行路上的“五十种阴魔”,以及世间各种精灵魇魅,其说法被广泛地运用在宋明传奇中,也在今日“修真玄幻”的网游和“×千骨”中成了大众文化。

山河泉林无非妖怪之所,日本民间甚至还流传着貉精的地下宫殿结构图。此外,山口、坡道、渡口、桥,这类象征是分岔和抉择的场所,更是妖怪喜爱的巢穴。或许是因为它们原本就是选择未定的产物,是上不及神佛、下不就人畜的存在。佛教六道轮回常称“五道”,因为好斗的修罗道里多出妖怪,它们跟五道众生争夺饮食男女和地盘,反而常常没有自己的“道”。

妖怪栖息的场所虽然相对固定,也非一成不变。变化之理,最主要的还是四时节气。日本民间至今流传“山太郎,川太郎”的歌谣,因为有许多在冬季入山为山神,夏季又入河化河神的“两栖类”神怪,由此也产生了神的通路问题。许多地方的迎神送神祭和斋戒,多是避免与行进中的神怪冲撞。据说,现代建筑常常堵塞传统的神路或妖路,从而导致祸患。

日本动漫《虫师》中“旅行的沼泽”

妖怪的行进也会留下痕迹。巨型脚印之类太平常,当代漫画家漆原友纪发挥想象,结合洄游的鲑鱼,在漫画《虫师》里画出“旅行的沼泽”。说有一种近于妖的怪虫,身体的形态看上去像水,生态却像鲑鱼,会沿着遗传记忆中的路线旅行,最后进入大海死去,其水样的尸体给海洋生物提供了食物养料。留下的后代,继续以沼泽的形态四处旅行,进行新一轮无意义、却生机勃然的生命循环。

妖声

特定的妖怪有特定的声音。日本人认为茶壶声响凄厉,是因为妖怪“鸣釜”在作祟。最常见的“声音”妖怪还是小豆洗或伐木坊,以及在家宅里制造各种怪响的小妖“鸣家”。此外,“无声”也有其灵。《虫师》里名为“呍”的虫,吃的是“声”,而“阿”则吃“无声”。这种想象,与柳田国男的妖怪学著作《妖怪谈义》中的“静饼”相似,都是靠沉默获取存在意义的妖怪。追溯起来,这种神经质的“造怪”法则,可能关联着“草木皆有灵”的万灵论哲学,以及“存在即合理”的现象学思想,幽灵或者付丧神为了标榜自己的存在,总是制造种种声响,甚至人干力气活时要发出声音以提力,也能由此制造出妖怪来。

以人类来说,获取信息最依仗的是眼睛,最少受阻的却是耳朵。临终之时,五感一一衰弱失灵,最后消失的通常是听觉。就连千手千眼的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时,观的也不是“形”,而是音声。日本怪谈故事中,靠声音吓人的妖怪远比靠眼睛的令人恐惧,不仅因为未见其形但闻其声,意味着敌暗我明的不利局面,也因为日本人受佛教影响,相信“名”即是“咒”,言中有灵。人不能被妖怪知其名,因呼名即夺魂,而有问必有答的常礼,则可以沿用来辨明妖怪。据说,喜欢对人类恶作剧的獭、貉和狸猫被问起身份,往往“是厄呀”“是喵呀”“是喔呀”含糊一气,很难发出“是我呀”的标准音:妖怪也有它们的身份认同。

妖形

在十九世纪末期的东西方文化交流中,关于物质和精神关系的探讨极其火热。有人相信魂魄是圆形的,因为世间没有真正的直线,只有曲线。在怪谈中,心与物更是丝丝相扣:战死的将士化成“遗念火”,人类的精子和积累的岁月,则形成具有万年寿命的“祸蛇”。还有人认为,心的力量会影响到形体的形态,心力大者托生成大身,心力小者感召蚂蚁般的小身体。日漫《夏目友人帐》中,群聚的细小妖怪组成神龙的形状击退了强敌,令人想起几年前,一位英国记者在夕阳的晚景中看到天空中的鸽子飞成了标准的雄鹰图案。从生物学上当然解释得通:假扮强敌是一种“拟态”。但问题是:这些鸟要从什么视角才能得知鹰的形象呢?“形”有其“理”,然而背后的“真”是什么呢?怪谈与科学,最终都指向生命的诞生之谜。在飞机上俯瞰秘鲁高原上壮观的卷尾猴子(即纳斯卡地画中的动物图形,“世界十大未解之谜”)时,你是否会相信一位《西游记》诠释者的解释:这是真正的“孙悟空”,它早已把宇宙天机的答案刻印在我们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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