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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州数百人村庄逐渐消失只剩一对老人,大学生拍《孤村》记录

澎湃新闻记者 苏展
2015-10-08 11:15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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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珏在采访村里老人。

林如珏站在上金村的渡口,她感觉似乎听到了周遭空气流动的声音。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惯于城市喧嚣的她生出惧意:“这是一种死寂,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到声音的地方。”

上金村位于浙江省温州市文成县,是一个因水库建设,村民迁移而逐渐衰败的自然村。林如珏和她的团队曾三度进村拍摄纪录片《孤村》,成片15分钟左右,试图展现这些消逝的老人和上金村最后的风景。在9月底的一则新闻报道中,这个昔日有着300多常住人口的村落,如今只剩一对老夫妻留守。

5个月前,村里还留有4位老人。导演林如珏在《孤村》的结尾用两张上金村老人的合照表达这种消逝——2014年10月,上金村7人;2015年4月,上金村4人。老人们留守的原因不尽相同,大都是因为膝下无子,鳏寡孤独。

留守老人和消逝的自然村,这样的命题对林如珏和她的团队——这群尚未毕业的年轻大学生们而言,颇有些吃力。

比如,林如珏想挖掘人生的跌宕,却发现在老人们口中,生活平淡得近乎乏味。更多的时候,她无法理解老人们留守的深层次原因——她曾一度将此简单地归咎于政府的不作为,后来发现这似乎是很多因素博弈的结果。

这些,在纪录片中交织成了一种情绪,糅杂着失落和无奈,也改变了他们的拍摄初衷。

“一开始,我们只是想客观地纪录一个自然村的消亡,后来就想着为老人们争取点什么。”

纪录片《孤村》在温州上金村拍摄中。

与鼠争食

一开始,这只是一份小组课题作业。

彼时,杭州师范大学广播电视编导专业的大四学生林如珏正在为她的小组作业寻找选题。这个小组便是日后《孤村》拍摄团队的班底:两男四女,男生负责摄像,女生分别承担导演、撰稿、音乐剪辑和视频剪辑。

林如珏看到一组关于上金村的新闻图片,图片中的村落风光秀丽,但衰败荒凉、人口凋敝。同组的女生们觉得这个村子很有意思,可以作为自然村消逝的代表。

数据显示,从2000年至2010年,中国自然村由363万个锐减至271万个。10年间,90多万个自然村消失。上金村就是一个走在消逝边缘的自然村——自1997年温州市委市政府始建珊溪水库以来,上金村的居民应政府移民号召搬离故土。此后上金村的人口逐年减少,至2014年10月,上金村仅有10人留守, 其中7名是老人。

不过,看到上金村的第一眼,林如珏和她的团队觉得这是一个寻常村落,通水通电也可与外界通讯,除了人少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衰败。视频剪辑唐帅回忆,团队一度想过放弃这个选题,不过在跟山上的老人们聊了一圈后,觉得能做。

“老人是否会抵触?”

“没有,他们很高兴有人去看他们,面对镜头也是超乎想象地自然。”

上金村三面环水一面靠山,进村需先坐船走一段风光旖旎的水路,然后再爬半个小时山。团队一般早上从杭州出发,傍晚时分进村。他们进村三次,拍摄跨度近半年;耗时最长的一次待了4天3个晚上。

团队成员们不约而同地用“惨”字形容这段拍摄经历。

摄像宁博很快发现村里什么也没有:没有饭馆、商铺甚至没有诊所。老人们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让钱在这里失去了用处。团队的窘迫源于物资的匮乏。宁博上山时只带了几根士力架和几包袋装挂面,其他成员则备了一些压缩饼干,这些物资没几日便令他们捉襟见肘。

“有天早上起来,发现袋装挂面的袋子被老鼠咬开,面条被啃了。我们就把老鼠咬的那段切了煮着吃。”宁博说,“后来我们还在山上挖野笋。”

音乐剪辑江湘宁回忆:“我们想煮挂面,一时间找不到水。当时天色已暗,情急下,我们看到附近有一个盛着水的桶,也不确定里面的水干不干净,就舀来煮面条。吃的时候发现汤很脏,村民看见了说这是雨水。我们当时心里就崩溃了,随后就拉了肚子。”

拍摄团队住在村办公楼,林如珏说这是村里最坚固的一栋建筑。其他住宅由于荒废许久,加上去年文成县的地震,看起来像极了危房。办公楼是一栋两层楼的水泥建筑,墙面斑驳。第二次拍摄时,他们与村里一位96岁的老人夏翠玉同住;第三次去,和83岁的独身老人吴士丰同住。

纪录片《孤村》

打破预设

上金村留守的老人们看到年轻人的手足无措,送去了一些腌制的酸菜、鸡蛋、挂面等。宁博说,老人们日常的食物也就是这些,“当时的感动劲儿,现在都难以想象。”

老人们保持着老牛耕地、手工播种的生活方式,他们的援助让宁博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当时有一个奶奶住在我们楼上(村办公楼二楼),儿子都已经70多岁了。她平时也不说话,就晒晒太阳。有一次,她拿出一个不知是别人给她还是她自己摘的柚子,要给我们吃。那柚子已经干枯得不行,却是老人最好的一个食物。”

独身老人夏松竹的突然离世令林如珏大哭一场。

根据夏松竹的养子吴安新在纪录片中的说法,夏松竹留守是因为追求自由。她在世的时候,和邻居吴士丰彼此照顾,虽然清苦倒也自得其乐。

当时,团队计划将88岁的夏松竹作为纪录片主线,并设计好了所有的拍摄细节,脚本、场景、镜头,还带上了航拍用的飞行器准备动身进行最后一次拍摄。得知消息的时候,林如珏正在学校上课。接完电话,她跑到厕所大哭一场:“当你以为什么都准备好的时候,却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几乎推翻了所有的预设。林如珏决定临时更换角度,选择夏松竹的邻居,83岁的烂脚爷爷吴士丰作为主线。

夏松竹去世后,吴士丰变得非常黯淡,也不太愿意再跟林如珏讲什么。纪录片中有一个场景表现吴士丰这种孤寂的情形。夜深时分,他披着棉衣棉被坐在床上,电视里放着动画片,他呆呆地看着,打一个哈欠。

“那个烂脚爷爷,我们三次去,眼看着他的脚从脚背一点一点烂到小腿。进去拍摄的时候,两个摄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房间弥漫着一股很重的溃烂的味道。”林如珏说。

根据林如珏的说法,医生对吴士丰治疗办法的建议是截肢,政府曾帮助安排治疗,最后却因吴士丰养女的反对作罢。“我无法理解烂脚爷爷养女的想法。”林如珏说,“不过,我今年8月去上金村的时候,烂脚爷爷已经出去了,听说出去治病。”

令她颇感费解的还有75岁老人吴加冒的留守原因:“老人说他有东西留在上金村的老宅,没法搬出去。”

如今,吴加冒和吴冬花夫妻成了上金村唯一留守的两位老人。

改变初衷

宁博至今仍清晰地记得一个画面:上金村的一位老人颤悠悠地拾柴生火,而后坐在椅子上,凝望夕阳——简单却让他感到心疼。

横亘着年龄和阅历的差距,这些年轻的纪录者们坦言难以体会老人们的心境,但眼前的景象牵动他们的心绪。“也许这就是所谓的通感,想想家里的老人,看到他们的情形就觉得难受。”撰稿蒋凯丽说,“虽然他们的生活看起来很平静,但我想他们一定想出去的。”

“我家里也有老人,他们受晚辈照顾,尊敬,老人不应这样孤独地一个人生活。”宁博说。林如珏提到,宁博曾在私下里掏了100块钱给96岁的老人夏翠玉。根据留守老人吴东花的说法,这显然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一个老人,一个月七八十块钱,生活也很难过。”纪录片中,65岁的吴东花如是描述。

对老人的心疼以及感情逐渐改变了团队的拍摄初衷,“我们最想做的就是为老人们争取些什么。”唐帅说。

林如珏很直接地向老人表达过这种争取。

在采访烂脚爷爷吴士丰时,林如珏问他:“爷爷,我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到您?”

吴士丰沉默半响说:“我有什么地方能让你帮忙?我也没有什么让你帮的。”

夏松竹则说:“我把你当孙女儿一样,让你帮忙是罪过的。”

林如珏在回看这段采访时,情绪失控,泪流满面。

《孤村》意外走红后引发的效应令林如珏感到格外欣喜。她说,媒体对孤村现象的报道得到浙江省委常委、温州市委书记陈一新的批示;之后也陆续有志愿者进村帮助老人。“不知道之后政府履行得如何,但至少引起了关注。”

据悉,近日,文成县委农办(农业局)草拟了一份《关于“孤村”帮扶的工作方案》,方案中提到,对有意愿搬出村子但无搬迁能力的孤老人员,实行集中安置供养。对要求留守的村民,实行社会救助和日常生活保障,每名村民每月可按标准领取低保金和慰问金。

《孤村》成片后,林如珏曾回去看过上金村的留守老人们。彼时,96岁的夏翠玉已搬去湖背村,烂脚爷爷吴士丰也得以出去治疗。看起来,他们的确为老人争取到了一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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