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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俄罗斯女作家阿列克谢耶维奇获得2015年度诺贝尔文学奖

澎湃新闻记者 邢春燕 罗昕 徐明徽
2015-10-08 19:02
来源:澎湃新闻
文化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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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8日记者叩开S.A.阿列克谢耶维奇位于明斯克的公寓大门。

斯德哥尔摩当地时间2015年10月8日下午一点,瑞典学院将2015年度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白俄罗斯女作家、记者S.A.阿列克谢耶维奇。瑞典学院给她的颁奖词是:“她的复调书写,是对我们时代的苦难与勇气的纪念。” 这几年,S.A.阿列克谢耶维奇一直是诺贝尔文学奖的热门人选,她的主要作品这两年都翻译成中文出版。此次,67岁的阿列克谢耶维奇成为诺奖历史上第14位获奖女性。而另一位诺奖热门人选日本作家村上春树继续陪跑。

诺奖评委会开奖人、瑞典皇家学院常务秘书萨拉·丹尼尔斯(Sara Danius)评价称,阿列克谢耶维奇是一位“非凡的”作家。

“过去三四十年里,她一直在刻画苏联和后苏联时代的个体。”丹尼尔斯说,“但她并不是讲述事件的历史,而是情感的历史——她呈现给我们一个内心世界,所以她在多部作品里面谈及的历史事件,如切尔诺贝利核灾难、阿富汗战争,实际上只是为了探索苏联和后苏联时代的个体命运。”

“她采访了成千上万个孩子、妇女、男人,通过这种方式,她为我们呈现了那些我们不太了解的人们的历史故事……同时,她也给我们展现了情感的历史和心灵的历史。”

阿列克谢耶维奇在接受瑞典电视台采访时,表示对于此次获奖感受“复杂”。“这个奖唤醒了人们对于俄罗斯历史上伟大作家的回忆。另一方面又有点奇妙,也有些令人不安”。当诺贝尔委员会致电通知她时,她正在家中熨衣服。800万瑞典克朗(约616.7万人民币)的奖金将会用来“买下自由”。阿列克谢耶维奇说:“我需要很长的时间来写我的书,可能5年到10年,我很高兴现在有自由可以专心写作了。”

诺奖历史上的14位获奖女性。图片来源:诺奖官方推特

S.A.阿列克谢耶维奇年轻时照片

阿列克谢耶维奇1948年生于乌克兰,毕业于明斯克大学新闻学系。阿列克谢耶维奇父亲是白俄罗斯人,母亲是乌克兰人,但阿列克谢耶维奇认为,她的写作从未离开苏联,她是个在苏联成长起来的作家。当了几年记者后,她写出了第一本书《那时我正要离开村庄》,结果被禁止出版。之后她转向了如今的这种写作方式,她称之为“文献文学”。她的作品读起来像报告文学,但更准确地说,是口述史。

在诺贝尔文学奖历史上,非虚构小说作家已经很久没有获奖了。自半个多世纪前伯特兰·罗素、温斯顿·丘吉尔获奖后,再没有非小说作家获奖,更不用说是记者,阿列克谢耶维奇得奖可谓具有里程碑意义。对于自己的写作,阿列克谢耶维奇自己说:“我不只是记录一段历史事件,我写的是人类感情的历史,在经历历史时的人们的想法、理解和记忆。人们相信什么?怀疑什么?希望什么?又在恐惧什么?这些内容是不可能凭空想象的,时间过得泰国,我们很快就忘记了10年、20年或者50年的大量细节。有时候我们为自己的过去感到羞愧,并拒绝相信确实发生过的事情。艺术可以撒谎,但是文件从来没有。虽然一部文字也是由人的意志和激情创造出来的。我的书由成千上万的声音、命运、生活的碎片拼接而成,每本书我大概会花上三四年时间,每本书都记录了与我谈话的500-700人的声音。”

阿列克谢耶维奇说:“我不问及人们如何看社会主义,我让他们谈爱、嫉妒、童年、老年、音乐、舞蹈和发型,这些细节都在讲述一种消失的生活方式。这是唯一的方式,从世俗中体现灾难并试图讲出故事。”

她认为人应该尝试解决问题,“平凡的日常生活永远对我有吸引力,让我感到有趣和神奇。人类真相无穷无尽,历史只对事实感兴趣,而不是情绪。将情绪带入历史中是不合适的。我以作家的身份观察这个世界,而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史学家”。

1981年,阿列克谢耶维奇用5年时间写完了《我是女兵,也是女人》,发在一本文学杂志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这本书奠定了她独特的写作风格,她跑了两百多个村庄,采访了数百名曾经参加和被卷入第二次世界大战里的苏联女性,战士、游击队员和后勤人员,整本书就由这些采访构成。

该书译者吕宁思回忆,“三十年前某一天,我偶然翻阅苏联《十月》文学杂志,立刻被这部作品的标题和内容所吸引。那一年,正是苏联卫国战争胜利四十周年。转眼间又过了三十年,那片土地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位当年的苏联作家,已经是白俄罗斯作家了”。

吕宁思在该书的译后记中表示,此书固然写的是战争中的女性,但通过本书的立意、主人公的故事以及现实气氛,却是要告诉人们:“当女性陷入战争烽火后,不但她们的穿着发型、行为举止,就连性格脾气乃至于从外表到生理特征都发生了变化,这正是战争对于女性最残酷的影响。”

该书尽管获得了文学界和普遍好评,官方依然指责她站在反苏言论一边,给伟大的卫国战争抹黑。她丢了工作,这本书直到戈尔巴乔夫上台才得以出版,在国内卖了200多万本。

描写苏联入侵阿富汗战争的作品《锌皮娃娃兵》延续了《我是女兵,也是女人》的风格,主角依然是那些普通士兵,由大量扎实的采访组成。阿列克谢耶维奇所写下的,是亲历大事件的小人物的带血的历史,而在官方纪录和大众媒体中,历史的这些部分都被隐去。

在《锌皮娃娃兵》里,作家重述了自己的观点:“为什么我会产生写《锌皮娃娃兵》的愿望?为了表示抗议,抗议用男性的视角看待战争。我去了公墓,那里安葬着空降兵。将军们在致悼词,乐队在演奏……我发现,这些成年人都沆瀣一气,只有一个小姑娘的尖声细嗓冲出了其他声音的包围:‘爸爸,亲爱的爸爸!你答应我要回来的……’她妨碍了发言,被人从棺材前拉走,像拉走一条小狗。这时我明白了,站在坟墓前的这些人当中,只有这个女孩是个正常人。”

完成于1997年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来自切尔诺贝利的声音》是阿列克谢耶维奇最著名的作品,也为她建立了国际声誉。关于切尔诺贝利这个题材,这本书已经成为不可不读的经典。虽然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位于乌克兰境内的普里皮亚季市,但大部分放射性物质都被吹向了白俄罗斯。这个小国因此成为这次灾难最大的受害者,23%的国土受到了核污染(乌克兰为4.8%,俄罗斯为0.5%),26%的森林及河流也处于污染带内。

在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爆炸4年后,阿列克谢耶维奇才下定决心动笔写它。在这四年内,她本人及父母还有身边很多人都生活在被污染的地区。她母亲因此双目失明,在这个地区长大的孩子中有250-300人得了甲状腺癌。阿列克谢耶维奇说,切尔诺贝利的爆炸是一个令人震颤的、全新的事件,直到今天,我们依然不能完全理解这场灾难。

尽管她的作品已经被翻译成35种语言,也在欧洲获得了很多的奖项,在白俄罗斯,但官方一度禁止出版她的书,被选入教材的部分也被删除了。

阿列克谢耶维奇曾多次获奖,包括瑞典笔会奖(1996)、德国莱比锡图书奖(1998)、法国“世界见证人”奖(1999)、美国国家书评人奖(2005)、德国书业和平奖(2013)等。因为独立报导和批判风格,她的独立新闻活动曾受到政府限制,代表作《锌皮娃娃兵》曾被列为禁书。1992年,她在政治法庭接受审判,后因国际人权观察组织的抗议而中止。她还曾被指控为中情局工作,电话遭到窃听,不能公开露面。2000年,她受到国际避难城市联盟的协助迁居巴黎,2011年回明斯克居住。

对中国读者来说,阿列克谢耶维奇不是那种纯陌生的获奖作家,在1980年代就已经翻译成中文出版,1985年,她的第一本书《我是女兵,也是女人》在国内翻译出版。但那还是苏俄经典文学的时代,不会有太多读者注意这个年轻的白俄罗女人。1999年,翻译家高莽和田大畏也翻译了她当时的两本最重要的纪实文学作品《锌皮娃娃兵》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来自切尔诺贝利的声音》,结为一本,收入《新俄罗斯文学丛书》。

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世界文学》杂志原主编高莽(笔名乌兰汗)长期致力于俄苏文学的研究与翻译,曾翻译过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作品《锌皮娃娃兵》。对于阿列克谢耶维奇成为今年诺奖得主,高莽向澎湃新闻表示自己一点也不意外:“这是她应得的。”

1989年初冬,阿列克谢耶维奇随苏联作家代表团来中国访问,这让高莽与她有了一面之缘。在高莽的回忆中,那时的阿列克谢耶维奇衣着朴实,发型简单,面颊略带忧思,有一双灰色的眼睛。“她讲话谦虚、稳重,没有华丽的辞藻,也没有豪言壮语,每句话出口时,似乎都在她心中掂量过。” 阿列克谢耶维奇后来还赠给高莽一本白俄罗斯出版社出版的《我是女兵,也是女人》原作,书上题了一句 “纪念我们在伟大的中国土地上的会晤。” 高莽的感受是“字迹规规矩矩,和她的讲话、衣着很相配”。

当时令高莽印象最深的是,阿列克谢耶维奇在讲述自己追求“书写真实”,还有关于“纪实文学”的想法时,用到了“文献文学”一词。高莽告诉澎湃新闻,阿列克谢耶维奇作品的最大特色和魅力在于“真实、文字朴实和具有现实意义”。

“也不能完全说她是大作家,因为她有一半的身份是记者。她是纪实文学作者。”高莽说,目前外界多关注小说、诗歌,纪实文学作者还是比较少有的,“我们国内这类的作品也不多。她的获奖会让更多人开始关心世界大事,开始关注人类道德观念的本质。”

高莽还向澎湃新闻表示,和一般记者相比,阿列克谢耶维奇的特别在于选材角度。“她虽然关注的是普通人的生活,写的是很普通的事,但细读下来,隐含着根本的道德观念,反映了重大问题。”

高莽先生记得,1990年代末,已年过七旬的他才首次读到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一部俄文作品。这部纪实作品中,阿列克谢耶维奇用第一人称忠实记录了亲历阿富汗战争的俄罗斯士兵、妻子、父母、孩子的血泪记忆。其中,一批二十岁左右的俄国青年人战死阿富汗的故事,尤其让高莽触动。1999年,他将这部作品译成《锌皮娃娃兵》,在国内出版并畅销。

此后不久,阿列克谢耶维奇随俄罗斯代表团访问中国,与高莽先生就《锌皮娃娃兵》有过一番交谈。回国后,她将个人著作随书信寄给了高莽先生。高莽先生回忆,尽管交流不多,但阿列克谢耶维奇言谈坦率、直接,与其记录战争的那些作品风格完全一致,令他印象深刻。

“她自己没经历过战争,通过采访真实还原战争中的小细节,写出了最真实的战争。”高莽评价道。

阿列克谢耶维奇的新书《二手时间》(Second-hand Time)中文版将于2016年由中信出版社出版,讲述俄罗斯过去20年的历史。本书讲述了苏联解体后,1991年到2012年二十年间的痛苦的社会转型中,俄罗斯普通人的生活,为梦想破碎付出的代价。在书中,从学者到清洁工,每个人都在重新寻找生活的意义。他们的真实讲述同时从宏观和微观上呈现出一个重大的时代,一个社会的变动,为这一段影响深远的历史赋予了人性的面孔。苏联解体已逾二十年,俄罗斯人重新发现了世界,世界也重新认识了俄罗斯。新一代已经成长起来,他们的梦想已不再关乎梦想,不再像1990年代他们的父辈,关心信仰。二十年来,人们看了崭新的俄罗斯,但她却早已不是任何人曾经梦想过的俄罗斯了。

阿列克谢耶维奇追溯了苏联和苏联解体之后的历史过程,让普通的小人物讲述他们自己的故事,从而展现出身处历史的转折,以及人们如何追寻信仰、梦想,如何诉说秘密和恐惧,让人们重新思考什么是“俄罗斯”和“俄罗斯人”,为什么他们无法适应急剧的现代化,为什么再近两百年之后,依然与欧洲相隔。本书分为上下两部分,采访了生长于理想之下的俄罗斯人和今天的俄罗斯人,以及阿塞拜疆等前苏联国家的普通人,呈现他们的生活细节,所感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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