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Logo
下载客户端

登录

  • +1

专访|王媛媛:经济压力太大,我每天都想把舞团关了

澎湃新闻记者 廖阳
2015-10-13 07:23
来源:澎湃新闻
有戏 >
字号

王媛媛

王尔德的童话《夜莺与玫瑰》,给编舞家王媛媛的感觉是虐心和刺痛。

许久未涉足爱情题材,林徽因的翻译最终打动了她。体态孱弱的夜莺为一位素不相识者的幸福,惊天动地:它将荆棘刺穿透胸膛,用鲜血染出红玫瑰,替一位穷学生求爱。学生将红玫瑰献给教授女儿,女孩皱起眉头拒绝,他转将玫瑰扔向街道,一只车轮从它身上碾过……

所有人都替夜莺不值,“但我们不能用自己的价值观去批判它的对错。”在王媛媛看来,夜莺悲戚赴死,是精神上的需求,“这种精神需求是它的成就感和满足感,它由此得到快乐,做到了,也就快乐地死去了。”

常人的想象里,夜莺是女性的设定。王媛媛最开始也这样设计,但排练时越发觉得男演员有力量,同样一组动作,男人一跳,更有极致的肢体美感,“真的漂亮,那种感觉女孩跳不出来。”她说,夜莺脆弱的是外形,内心却强大,“它勇于付出,没有很强的形象支撑,你很难相信这个角色。”

夜莺为之牺牲的穷学生当然也是男性,但王媛媛否认用同性之爱博噱头,“就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爱。”

18位舞者身着素衣登台。舞美设计延续了王媛媛的偏好,极简,没有多余的装饰性。她和制作人韩江是坚定不移的简约派,对他们来说,过多的装饰都是负担,“一拳打到你,一定要有痛感的知觉。”

19岁开始编舞,2008年创建北京当代芭蕾舞团,王媛媛在台上当演员的时间不长。她也不觉遗憾,因为快乐和成就感,一针一线都来自台下编舞。一路跋涉到现在,即便还是会因生存压力萌生闭团想法,她仍有凛冽的骄傲和坚持。单是经济问题,并不能将她完全打倒。

10月16日,《夜莺与玫瑰》作为上海国际艺术节邀约剧目,将在上海城市剧院首演。

《夜莺与玫瑰》

【对话】

“那种刺痛感打动了我”

澎湃新闻:你很久未做与爱情相关的主题,《夜莺与玫瑰》为什么打动你?

王媛媛:一直以来我关注的话题都比较重,社会问题更容易触动我。从《霾》到《莲》、《野草》,都不是从纯美的角度表达,而是与人的生存方式有关。

要做舞剧的话,爱情主题是不可或缺的一个。《夜莺与玫瑰》给我的感觉是刺痛,那种伤害性的刺痛。小说里的人物和内容其实很接近现代社会,比如教授女儿认为钻石、首饰比真正的爱情重要,别人用生命换来的玫瑰在她看来一文不值。这种价值观的认知,也符合当下的社会状态。对很多女孩来说,精神上的感受和认知被忽略了,金钱主义至上。所以,这个爱情主题一点也不浪漫,主题也永远不会过时,现在仍具批判性。

澎湃新闻:舞剧配乐用的是比才的《阿莱城姑娘》,这个组曲整体激昂欢快,与舞剧的悲剧风格相配吗?

王媛媛:这个问题特别好。你一问我就想起了排练过程。一开始我觉得故事很美,那种浓烈的痛感能刺激到你,音乐也美。做时我发现特别难,音乐快乐了,你觉得怎么那么轻,但做到快结束,你会发现这种快乐是悲伤、极致的一种展现。可能悲伤到极致就快乐了,悲伤掩藏在里面。看这部剧时,你一定能感觉到快乐但又可以流下眼泪的悲伤。

澎湃新闻:你特别青睐将文学作品改编为舞蹈,《莲》来自《金瓶梅》,《夜宴》源自《哈姆雷特》,《野草》取自鲁迅同名作,挑选改编对象时,有什么标准?

王媛媛:不谈标准。但我确信每个我选的戏,一定最打动你内心。不管它来自哪个时代,我都能找到它与现代社会的共同点。我重新诠释这部文学时,它并不属于那个时代,而是与现代人有联系。归根到底还是人,人的生存,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欲望,把人作为中心点进行舞台塑造。

澎湃新闻:创团前五年,你像工厂新开张拼着攒下13部作品,后来为什么封箱9部,只留《霾》、《莲》、《野草》、《夜宴》4部?

王媛媛:我不想把精力分很散。以这几年的经验看,我们很容易判断欧美市场、中国市场更容易用怎样的作品进入。我会把更高品质、更准确的作品集中起来排练、运营。我是编导,又是团长,意味着要经营,这么多人等我吃饭。睁开眼,你就要想怎么生存下去,编导和团长在我身上是两个完全打架的角色。

要延长艺术生命力,必须做一些妥协。作为编导,我希望所有作品都能演,但作为管理人员,我就要清楚最终希望推哪部作品,把时间、金钱、精力放在更有力的方向。

澎湃新闻:封箱之作是否代表了你阶段性的满意,迈入下个阶段,你会强迫现在和以前有区别吗?

王媛媛:我觉得自己在进步。回头看以前的作品,你会看到幼稚。我喜欢越来越成熟的我,特别想修理曾经幼稚的我。但我不会强迫自己改变,这是潜移默化的过程。

《夜宴》

“不是脱了才叫性感”

澎湃新闻:面对国内外市场,你们一直分两条腿走路:国外你强调要用他们熟悉的当代语言与之对话,国内更靠讲故事,如此清醒的认识怎么得来的?

王媛媛:就像你的产品要找销售渠道,一样的道理。国内很难推《霾》和《野草》,观众理解上会有困难。但国外全是这两部作品的邀约,西方观众本就喜欢抽象作品,爱看设计感和想象力,不愿看老东西。国内基本是《莲》和《夜宴》,有故事大家更愿意买票。

还是文化和欣赏习惯的问题。这些年,中国观众接受西方舞台艺术的机会越来越多,有了成长和评判,慢慢也在改变。

《霾》

澎湃新闻:有人将《莲》称为中国最性感当代舞剧,今年5月在广东、福建、湖南巡演时,市场和观众反馈如何?

王媛媛:特别好。广州大剧院那么大个剧场,卖得比英国国家芭蕾舞团还要满,剧院都没料到。底下人肯定是有争议的。我也愿意听观众的反应,肯定是两种声音,要么保守,要么觉得好。我从最开始就很接受这种状态。

澎湃新闻:2009年受香港艺术节委约时,就不怕被贴情色和哗众取宠的标签?

王媛媛:你接受邀约,肯定是从艺术角度想怎么把作品放到台上。我没想过那么大争议(一度停演),这都是后来的故事。

澎湃新闻:怎么把握性感和香艳的尺度?

王媛媛:特别难。我在这部戏上花了太多时间,整整一年半,没做其他的。我一直在研究每个动作的可能性,是只属于这个人物和时代的。西方的性感一定是开放的,但中国的性感是隐隐约约,不是脱了才性感,在于那种味道,半遮半掩。那种吸引力是东方的。

创作动作也是如此。演员之间不是要有多么强烈的肢体动作才性感,要抓过程和小味道。这部戏里,我们的演员是穿得最多的,一点不夸张,但你能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温度、气息、反应。我们其他的当代作品,演员基本不穿特别中国的大衣大裤,很省钱,都是练功衣、背心短裤为主。《莲》的衣服偏中式,有遮盖,比较满。

澎湃新闻: 11月你们尝试在北京众筹一次《莲》,怎么个众筹法?

王媛媛:我们是和优酷众筹合作,他们有兴趣。一个机会找到你,我就去做,没有说一定要演。众筹等于是提前买票,演出费、场租等成本收到了,我们就开票演。一定期限内成本没到,没筹到足够的钱,就退款退票。这也是打开市场的一种尝试,网络的变化走在每个行业里面,但舞蹈圈没有关注网络发展的意识,我们就试下和它有多大关系,可以走近多少。

《夜莺与玫瑰》

“走出去的关键是作品”

澎湃新闻:不少舞团苦于不知如何开拓国际市场,你有何经验总结?

王媛媛:关键是作品本身。国际市场非常成熟,作品好就买票,不是一次性的事。你第一次成功了,再进这个剧院和城市一定会有更多观众。作品不达标,吸引不了人,不可能有第二次。很多中国作品说是走出去,其实是送出去,就是一次性,没有积累观众,也非有效运营。

我们两部作品在国外走得多。《霾》2009年打开了国际市场,成功后,国外剧院基本提前一两年发邀请,我们就计划演出日程,接棒之作如《野草》自然也在邀约之列。依此类推,良性循环。关键是第一部能不能被接受。

澎湃新闻:走国际市场你一直强调要用通行世界的语言,怎么解释?

王媛媛:美学上要有世界语言,而不是纯粹到只能让中国人理解。纯粹的民族化也是一种世界语言,但做得不好,容易不知所云。就像你出去必须能讲英文。说到底,还是你用自己的语言说了什么,要有独立的艺术家态度。语言是一种工具,更重要的是我们谈论什么主题,我们之间有没有话题,有没有交流感,台上台下十几米的距离怎么互动。

《莲》

澎湃新闻:过去,你们集中于拿国际艺术节A类邀约和演出订单,现在国内外巡演比例如何?

王媛媛:1/3国外,2/3国内,和以前反过来了。这两年我更想开发国内市场,变化是从《莲》推到国内开始的。

澎湃新闻:北京上海的舞蹈市场越来越繁荣,引进的国际级舞蹈项目也越来越多,可有关注到这个现象?

王媛媛:对。比如上海国际艺术节的舞蹈邀约可多了,大家都在打架。说到北京,小工作室和独立编导大量冒头,观众开始关注艺术家本身,喜欢他的作品就会关注他,比较趋向国际市场的规律,不像以前只盯着中央芭蕾舞团、东方歌舞团。

就像看书,我肯定是追作者,追他的思想和创作方式,而不是看出版社。观众有法可循,这是市场成熟的一种表现。但关键还是艺术家,要积累作品,才能积累市场和观众。现在看纯舞蹈技术的观众也蛮多。一拨看故事,一拨看技术,都能获得满足感。整个中国在变化,大家都在追新,对创新的需求大了。

澎湃新闻:走到现在,还会觉得办团吃力吗?

王媛媛:有经济压力,我每天都想把团关了。我经常跟韩江说,今年做完别做了,压力太大了。这个想法永远存在。我也不知道今天谈这个话题是不是最后一次。

养一个团一年至少五百万,我们现在最多打平,每年都要往里搭钱。赞助和国家基金的申请都很难,因为我们没有红色题材。我还是想表达真实的观点和态度,由心而发去创作,这样更踏实。如果不走心,特别对不起自己。

要是不做团,我和韩江可以非常自由、舒服。决定做下去,还是成就感和自尊心吧,艺术家完成作品的那种成就感。如果一个人能坚持一辈子当艺术家,是挺浪漫的一件事。我特别羡慕这种人。有次在荷兰看荷兰舞蹈剧场成立五十周年(2009年),依利·基利安坐我旁边,我特激动。他是我偶像,特别愿意往一个地方使劲,创造力和想象力让每个编导都羡慕。第二天我去看他上课,老人家骑个自行车就来了,可享受了。能沉浸在一件事里一辈子,那种生活状态是我追求的。我根本不愿意因为经济追求浪费时间和生命,特别struggle。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澎湃新闻,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1
    收藏
    我要举报

            扫码下载澎湃新闻客户端

            沪ICP备14003370号

            沪公网安备31010602000299号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