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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奖得主勒克莱齐奥:相比坐飞机火车,阅读更能帮我了解中国

澎湃新闻记者 赵振江 实习生陈柯芯
2015-10-21 20:29
来源:澎湃新闻
文化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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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48年,75岁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法国作家勒克莱齐奥仍能清楚记得1967年的那个夏天。

彼时法国尼斯特别热,傍晚天空上一片橙色。“我觉得这一定是中国天空的颜色,我把它当作一种好的兆头。”10月19日晚,勒克莱齐奥在北京师范大学发表了题为“相遇中国文学”的主题演讲。演讲主持人为同样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作家莫言。

“《红楼》《水浒》之间的迥然不同是吸引我的地方

“我与中国的首次邂逅,是在1967年我服兵役的时候。”勒克莱齐奥介绍,在接受一些短期的培训后,他获得了参加戴高乐发起的合作服务项目的资格,可以去中国。从1966年起,他就在准备参与该项目的相关申请材料。当时,法国在美国之前向新中国敞开了外交之门,并且招募老师在中国教法语。

“那时我对中国了解得非常少,但中国一下子就成为了我选定的目的地。”

可事与愿违,法国外交事务管理部门拒绝了勒克莱齐奥的请求。他没去成中国,却被派往泰国。“我自然是十分失望的。不过在曼谷,我却有幸结交了一位中国籍留学生。”勒克莱齐奥介绍,这位留学生帮他了解了不少中国的文字和文化,还带他去看了京剧。

“我在曼谷看了几出比较经典的剧目,还有一部不那么经典的《白毛女》,我还在法国文学刊物上写了一篇文章介绍这部戏。”勒克莱齐奥在主题演讲中介绍,“中国的文化在那个时候就吸引着我。它很新奇,但同时,也因为中国文化的象征性特质,与西方的现实主义文化大异其趣。我还特别喜欢中国的音乐,爱它灵动的节奏,尽管对一个听众而言,有的时候它的音色不那么和谐。”

勒克莱齐奥利用在泰国的一年时间,学了一些中国汉字的基础。“总之,这成为了我认识中国文化的一条途径。”

后来几年,被派往墨西哥的勒克莱齐奥开始阅读一些中国哲学经典,以继续寻觅接触中国文化的机会,如《孟子》《道德经》等。巧得是,他在尼斯的一个朋友信奉道教。有时候,他会和朋友一起学习道教的有关文章,并就内容仔细地进行探讨。

“我觉得孔子和道家之说才具有真正的革命性。”随后,勒克莱齐奥对中国文化的视野不断开阔。“感谢一位法国汉学家的付出,让我读到中国名著的法译本,一本是中国古典名著《红楼梦》,一本是传奇小说《水浒传》。这两部小说吸引我的地方恰恰在于他们之间的迥然不同,一部是描写理性的人在偏远的县州,面对政治动荡与命运的思考;另一部则把我领入世家大族的生活中,体会他们的恩怨、角力和乐趣,而且这部视角从女性的角度出发,不同于《水浒传》对草莽英雄的描写。”

《红楼梦》、《水浒传》的两种视角在他看来有共通处:它们让他进入中国文化的内核,让他心往神驰地在中国文化中历险。“读到这些作品,我觉得那场未能成行的旅行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在勒克莱齐奥看来,无论如何,阅读都比坐飞机、坐火车更能帮助他探索中国思想。

勒克莱齐奥曾应邀为《四世同堂》法文版写序。

老舍作品填补了他对当代中国了解的空白

勒克莱齐奥最早接触的书并不涉及当代中国。这个空白在几年后他第一次读到老舍的作品后被打破了。

“老舍的故事写的是京城里平民百姓的生活,颇有莫泊桑短篇小说中的现实主义神韵,我迷上的伤怀之感却是老舍特有的。”他对小说《初雪》印象特别深刻。

勒克莱齐奥曾应邀为《四世同堂》法文版写序。“风趣、幽默与深刻的心理刻画贯穿老舍这部小说的每个段落。年轻时老舍曾居住在英国,对狄更斯也进行过研究。这两位作家都倾向描写民众的悲惨生活,也惯于刻画同样的社会典型,揭露富人的自私与权力的腐败,但老舍却在他的小说中加入了一种天生的讽刺感,这全由他对胡同生活的细致观察而来。他笔下的小崔还有那个外表丑陋的叫‘大赤包’的丑妇,就像斯克鲁奇给读者留下难以忘怀的印象。”

在他看来,老舍不同于欧洲作家的地方在于他与记忆的关系,老舍始终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忧伤,他与世界文学比较有代表性的作家一样怀抱忧愁——面对我们写作之时已不复存在的世界的忧愁。

“老舍的那种忧伤我也是非常了解的,因为我也属于正在消失的族群,作为法国裔的毛里求斯人,他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有过骄傲,却被现代性的浪潮全部吞没,我对老舍的兴趣很快促成了我去见他的夫人。”

勒克莱齐奥在南京大学开课。

诗歌让我们与中国之魂相遇

勒克莱齐奥介绍,今年他将和南京大学的学生一起完成一本中国诗选的阅读。“它将带领我们走近汉朝最早的诗歌创作——传说是班婕妤所作的《怨歌行》。我们将从这首诗歌出发,走过唐诗、阅读杜甫、李白和王维,最终触及当代的诗歌。” 中国的诗歌给予了他独特的感受。他认为,中国诗人无论古今,大多工于营造意境而非铺陈与描写,看起来更像是一场凭借想象展开的诗兴冒险,每一首诗都可以让读者进行不同的解读。在这一点上,中国文学的创造性可为世界人民所共享。

“翻译是非常艰难的,我特别希望中国高校的研究者们能够不断精进翻译艺术。我对这场与诗歌的聚会期待良多,因为诗歌在中国也是最受青睐的文学表达式样,它超越时间与空间,让我们得以在空间与中国之魂相遇。”

莫言担任了这场演讲的主持人。

“教美术,但不懂美术”的勒克莱齐奥

在南京大学开课的勒克莱齐奥表示,“住在江苏的日子里我深受启发,因为我有幸住在了盛产优秀作家的土地。”而最打动勒克莱齐奥的,却是去年和莫言一起去他幼时以及青年时期居住过的地区高密。

“我看到了给莫言灵感写下了《红高粱》的高粱地,还参观了高密县为他设立的文学馆。在这趟旅行中最动人的时刻,还是去看莫言出生的老屋。”勒克莱齐奥介绍,那幢简陋的房子还是30年前莫言夫妇离开的样子。那时莫言在此写下了他早期的作品,小屋的地上全是土,窄窄的砖墙裸着没有墙漆。“莫言小说中的每一个字因此在我看来变得更加地真实、更加地有力。”

这场演讲的主持人莫言则说,去年年底非常寒冷的时候,勒克莱齐奥从济南坐了动车,到他的家乡高密去看了他的老父亲,参观了所谓的莫言旧居。

把勒克莱齐奥送走之后,莫言回到老家,收到一位家乡的摄影师送的照片。照片是勒克莱齐奥弯腰低头走进莫言家房门的照片。

“摄影师知道勒克莱齐奥是一个大个子,也看到了我们家的门口很矮,他预先端着相机埋伏在我们家的门里面手按着快门,等着勒勒克莱齐奥先生弯腰低头到我们家里来。他选了一张自己很得意的照片并为此命名为《法国人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我说‘这不好,这影响中国作家和法国作家的友谊。’”在现场观众的哄笑声中莫言说,“我对摄影师说应该叫‘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莫言总结道:“勒克莱齐奥先生的高密之行,给我留下了很深刻印象。他确实是很温柔的、很和善的人,甚至有一份害羞和腼腆。这么一个法国的大作家,冒着严寒来看望我父亲——一个90多岁的老农民。这让我父亲非常感动。虽然我父亲的耳朵有一点背,听力已经衰退得很厉害了,但他似乎能够听懂我们说的每一句话,后来我父亲也单独跟我说,‘向这个大个子的法国人问好,感谢他到高密来看我。’”

莫言在现场举了个例子来展现勒克莱齐奥的风趣。“我记得前不久看过一个媒体的采访,瑞典学院前常任秘书说他在南京遇到了勒克莱齐奥。他说:‘你怎么在这里呢?’勒克莱齐奥说:‘我在南京大学教书。’他就问:‘你教什么呢?’勒克莱齐奥说:‘我教美术,但是我不懂美术。’”

莫言说,“我也经常看到有一些老师说我教文学不写小说,我们也经常看到‘在恋爱但不懂爱情’的年轻人,或者是‘在教美术但不会画画’的老师。那些看起来充满悖论的话里面包含了很丰富的信息,和很深刻的人生的意义。我想勒克莱齐奥先生是一个非常丰富的人,通过我们今天晚上聆听他的演讲,可以初步领略到他丰富的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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