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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监守自盗毁林,三名原局长被诉

澎湃新闻记者 崔烜
2015-11-10 19:26
来源:澎湃新闻
绿政公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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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30日,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从云南省普洱市镇沅彝族哈尼族拉祜族自治县法院办公室了解到,原哀牢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镇沅管理局(下称哀牢山保护区镇沅管理局)局长郭金寿以渎职罪被起诉,该案目前尚未宣判。

镇沅县检察院反渎职侵权局局长高勇告诉澎湃新闻,郭金寿担任哀牢山保护区镇沅管理局局长期间,在保护区内的千家寨和鸡冠山两地建设工程因没有合法手续,涉嫌因渎职毁坏林木110立方米,构成犯罪,已达到立案标准。

千家寨是目前世界上最古老的野茶树(树龄2700年)“1号茶树”所在的保护点,郭金寿主管的工程项目在该地砍伐了林木130株,对保护区的生态造成较大破坏。

哀牢山保护区没有统一的管理机构,目前由楚雄、镇沅、景东、双柏、新平、南华6个管理局分区管理,而在最近两个月内,其中的镇沅、双柏、新平三个管理局局长均因不同的毁林事件接连“出事”。

“最近省厅野保处的两位处长都忙得焦头烂额,保护区出的事情太多了。”10月21日,一位知情人士对澎湃新闻说。

2013年5月,哀牢山千家寨管理所扩建工程被举报后,镇沅管理局在山下入口处立了牌子禁止游人进入保护区;护林员王立金说,在以前,千家寨是向游客开放的,许多人为了看“1号茶树”慕名而来,而管理局则向游客收取5元垃圾清理费。

监守自盗

再次从阶梯爬上千家寨的王立金现在已经对爬山感到吃力,在一场车祸之后,他的左手仅剩下两根手指。然而,曾是千家寨管理所护林员的王立金在2014年失去了他的工作,管理局以违反计划生育的理由跟他解除了劳动合同。王立金认为,这是对他举报毁林事件的打击报复。

王立金说,2013年3月,第一次向市里举报保护区管理局毁林的时候,千家寨、九甲镇两地签名并按指模举报的保护区管理员、护林员一共有八人,另外还有村民六七人。但两年多以后,如今还在给不同部门的举报材料上署名的仅有王立金和九甲镇的保护区管理员饶婕。

千家寨管理所靠近山坡的地方新建了三间浅黄色的新房,其中一间挂上了“值班室”的牌子,另外两间没有挂牌,屋里堆满了单人床和床垫,但没有已使用的迹象。

千家寨管理所的值班护林员王日东告诉澎湃新闻,“值班室”目前是管理所所用,当外来者拿着镇沅管理局所开具的科研凭据上千家寨时,当班的护林员或者管理员就到值班室核对并放行。

既然新建的房屋方便了管理所工作,为何又遭到几乎全体工作人员反对?

驻在山下九甲镇的保护区管理员饶婕对澎湃新闻说,千家寨管理所的砍树扩建工程不仅被护林者反对,连九甲镇的村民也感到气愤。

“任何人只要在保护区被发现砍掉哪怕手指粗的小树,都会立即被抓起来的,而保护区管理局作为保护者却这么肆无忌惮地乱砍乱伐,老百姓知道了都觉得不公。”饶婕说。

王立金介绍说,千家寨在2000年前后就使用枯木建造了一个大屋子,能容纳30人以上,另外在管理所前面还同时建成六七间小屋,已经足够居住,而就算是因为老房子破败而必须建新房,在管理所大屋前也有大量空地,但扩建工程却偏偏选择了山坡旁边的林地建房。

王立金说,每年春夏之交的采茶季是千家寨管理所人最多的时候,会有十多名森林警察上山驻守,防止附近采茶者砍伐野茶树盗茶,但其余时间管理所仅需一名护林员值班,也很少有科研人员来往,居住需求很小。

2013年2月,饶婕将被工程砍倒的树桩一一拍照、统计,发现千家寨因建房、修摩托车道、架高压电等擅自砍伐20公分以上、最大78公分原始林木130棵,其中包括8棵受保护树种红花木莲和1棵野茶树(国家二级保护树种)。她认为,林木损失在100立方米以上

“新建的房子是长臂猿和古茶树的保护监测站,另外还建有巡护路、瞭望台等设施,这些工程其实是在哀牢山自然文化遗产地保护工程的规划之内的,但在被举报之后工程停工了,现在要等原局长郭金寿的案件处理结束以后才能继续开工。这些项目本身没有问题,问题是没有在跟国家林业局拿到林地占用许可和林木砍伐许可的情况下就擅自开工,属于领导者失职。”11月4日,现任哀牢山保护区镇沅管理局局长王鸿东向澎湃新闻解释说。

而对于千家寨管理所选择林地扩建的原因,王鸿东解释说,“我个人推测可能是因为本地的风俗,选在旧房正面建房是不吉利的,这里的人都有些迷信。”

千家寨管理所外哈尼族人用来祭拜千年古茶树的图腾,柱子中刻画的动物为老虎。

镇沅管理局所毁林新建的房屋,被用作千家寨管理所值班室。

镇沅管理局在千家寨所新建房屋之二,该房用途为科研监测,共有5个房间,房间内放置2-3张木床及床垫,其建筑和家具所用木料为毁林砍伐而来。

千家寨管理所附近伐桩,该树为红花木莲,国家三级保护植物。

千家寨2000年所建小木屋,用途为科研,系使用保护区枯木所建,现基本废弃。

鸡冠山山神庙“烧香路”入口,可容吉普车通行。

10公里神秘“烧香路”

“迷信”是许多人对郭金寿的共同印象。郭金寿是镇沅县九甲镇人,曾长期在镇沅县民宗局任职,在调任哀牢山保护区镇沅管理局局长之前,也曾短暂担任九甲镇党委书记。九甲镇人普遍存在对“山神”的崇拜,在每座山都建有山神庙,而该镇辖区内鸡冠山的山神庙尤其香火鼎盛,然而,这座鸡冠山山神庙就在哀牢山保护区之内。

“我们这里的山神只有本地的人去拜才会灵验,求姻缘、求子、求发财、求升官,无论是什么愿望都要去拜山神。”王立金在山神庙的前后四处点上香后,向澎湃新闻解释道。

与千家寨的工程同期,郭金寿从2012年年底开始,在鸡冠山西南侧开始沿老纸厂、山门口一带修筑了一条长约10公里的“烧香路”,其中有1.4公里位于保护区红线之内。“烧香路”宽约2.5米,坡度可容吉普车开行,其终点便是“山神庙”。

“这条路开挖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我们最初也没有举报,直到王立金2013年8月去烧香经过才发现的。在2013年11月22日开职工大会的时候,郭金寿就直接在会上说,‘挖路是某厅长安排的老百姓上香路’,我们当时就录了音。”饶婕说。

饶婕估算,这条神秘的山路可能毁林上千立方米。

鸡冠山片区的护林员何兴能对澎湃新闻回忆说,“烧香路”是2012年底开工的,2013年春节前修好,修好后当时的管理局局长郭金寿和很多领导都来搞了个仪式,还杀了羊。

“但这条路到底是做什么的,我们也不确定。”何兴能说。

附近的村民对这条路的用途有三种说法,有人说是防火路,有人说是老百姓的烧香路,也有人说是村组路挖错了方向。

“我们求证过,这条路上报的是林区防火路,但并没有办林木砍伐手续,是渎职行为。”高勇对澎湃新闻说。

然而,接任哀牢山保护区镇沅管理局局长的王鸿东则在电话中直称此为“烧香路”。

“这不是保护区的防火路,而是果集村集资修的烧香路,当地的风俗就是春节前后要上山拜山神许愿还愿。”王鸿东说,“果集村村支书吴朝文因为这条路被免职了,而郭金寿当时作为管理局的监管方,没有保护到位,也是有监管责任的。”

但王鸿东的说法并不被吴朝文认同,吴朝文11月4日在电话中对澎湃新闻说,“烧香路”是拿镇沅管理局的资金修的,“不是烧香的,郭金寿当时在大会上跟我们说是防火路,让村里找人去修。”

而承包修路工程的村民李刚则在电话中表示,对这条路“没有印象”、“不记得了”。

哀牢山保护区镇沅管理局一位知情人士向澎湃新闻透露,鸡冠山山神庙“烧香路”工程使用的正是哀牢山自然文化遗产地保护工程款项,上报的是“防火路”,但实际用途则是上山烧香。

“哀牢山自然文化遗产地保护工程2012年由云南省批准,拨下来870万,加上地方配套资金总共可能有1000万左右。在镇沅局工程由局长和副局长两人分别主管建设,局长负责九甲镇片区,副局长负责者东镇片区,作为局长的郭金寿在千家寨、山神庙两处工程的报账近600万。”上述知情人士说。

“烧香路”中沿途随处可见被砍伐的后随意堆放的原木。

哀牢山保护区内因“烧香路”被推倒的树木。

两个月三名局长“出事”

“千家寨和山神庙两处毁林认定的数量并没有上千立方米那么多,而只能认定110立方米。”高勇说,县检察院没有认定毁林数量的资质,这是县森林公安的统计。

“从我的角度来看,举报人对于犯罪数量的估计难免会夸张,但他们总体来说是冷静客观的。” 高勇说道。

“你不应该让我看,我们做研究的最看不得这些林木毁坏,保护区里任何的树木都应该自然生长,绝不应当人工毁坏。”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一位从业三十多年的研究员在看到澎湃新闻提供的现场资料后直言感到非常难过。

“毁林的具体数量要现场做详细勘察才能给出数字,但我可以肯定镇沅县给出的毁林数量是偏小的。原则上毁林数量要由省林业调查规划院来做,由县里认定恐怕权威性不够。”上述研究员称。

哀牢山保护区没有统一的管理机构,目前由楚雄、镇沅、景东、双柏、新平、南华6个管理局分区管理,各管理局仅是科级单位,但所担干系重大。而在最近两个月内,镇沅、双柏、新平三个管理局局长均因不同的毁林事件接连“出事”。

10月12日,云南省纪委宣布新平管理局原局长杨显明“双开”;9月23日,据云南信息报报道,双柏管理局原局长李维军等5人被起诉。

根据玉溪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的刑事裁定书,“杨显明作为新平管理局局长,不认真履行职责,在组织实施新平县马鞍山水库淹没区国有林木采伐工程过程中,未按照《新平县马鞍山水库工程使用国有林地林木采伐实施方案》及工程合同要求对林木采伐的监督管理工作进行安排、部署及落实,也未安排专人到现场进行监督,致使发生国有林木被盗伐243立方米的严重后果。”法院二审认定杨显明行为构成玩忽职守罪。

而据媒体报道,双柏管理局原局长李维军等人因玩忽职守被无证毁林砍伐的数量更高达1067立方米。

而另一方面,哀牢山保护区各管理局正在面临着新的架构调整,据知情人士透露,各管理局原来由市、县掌握的人事权将上收到省林业厅,目标是实现垂直管理。

“管理局的行政级别将来也要上调,所以才会在千家寨设立长臂猿和古茶树的监测站,管理局人员将扩充,新增科研的职能,并且将聘用专职的研究人员。”王鸿东说。

“如果国家自然保护区能真正摆脱地方上的干扰,不任命不懂专业的官员,现在的保护区乱象也许会有很大的改变。”前述中科院研究员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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