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与研究|国家失败是恐怖主义的根源？

从地方的恐怖事件到国际的恐怖活动，恐怖主义都与国家存在着密切的联系。在国际学术界，许多研究者都曾发现“国家失败是导致恐怖主义的根源”。在这里，国家失败是指国家无力保障人民的人身安全、贫困、政府腐败无能、政局动荡等等状况，正是这样的社会环境成为了滋生恐怖主义的温床。比如美国纽约外交关系委员会Bridget L. Coggins发表在Journal of Conflict Resolution杂志上的《国家失败会导致恐怖主义吗?》（2015年第3期）一文就曾表达了这样的观点。他用兰德公司收集的1999至2008年间发生在153个国家的恐怖主义事件数据检验了“国家失败是导致恐怖主义的根源”这一命题。研究发现，国家失败与否并不先天性地与恐怖主义相联系，只有在那些最失败的国家，即在人民极度贫困、腐败严重、战争和政局动荡的国家，恐怖主义的发生率才会比其他国家显著更高。

通常，我们在谈论国家失败与恐怖主义的关系时，会产生一个疑问：恐怖主义是由国家失败导致的吗？比如，巴黎的恐怖主义袭击事件是因为法国国家失败所致吗？“伊斯兰国”恐怖组织与法国到底存在什么样的联系？对此，国立新加坡大学东亚研究所所长、中国研究专家郑永年教授日前曾发表了题为《法国巴黎恐怖袭击：是西方的失败还是恐怖主义的成功》的评论，文章指出在这里首先要提问的是，为什么今天会出现那么多的失败国家？在西方，中东等地区失败国家的出现一直被视为是恐怖主义崛起的政治背景。问题在于：国家为什么会失败？他认为正是文化整合失败、社会经济政策失败以及西方的个人主义价值观导致了恐怖主义的盛行。当然，国家失败与恐怖主义之间的联系可能也并不像郑永年教授说的这么简单，恐怖主义的产生可能是国家、市场和社会（宗教）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但是就国家失败与恐怖主义之间的关系而言，我们需要全面剖析“国家失败”和“恐怖主义”这两个概念。

2001年9月11日上午，两架被恐怖分子劫持的民航客机分别撞向美国纽约世界贸易中心一号楼和世界贸易中心二号楼。

“国家失败”是一个外延很广的概念，Gerald Helman和Steven Ratner最早创造“国家失败”这个概念时，指出国家失败是指那些无法维持自身作为国际社会一员，并无法作为一个独立的实体的国家。这一概念清楚地表达了国家失败的含义，但它没能指出国家失败带来的社会问题。一般地，一个正常运作的国家能够为其人民提供安全保障、法律保障、市民和政治权利、能提供包括医疗照顾、教育和基础设施等公共福利。相应地，一个失败的国家常常不能保障人民的这些福利，会带来三大方面的功能失调：一是人身安全方面，即政府无力提供基本的公共设施和服务，以致人民陷入极度的贫困状况；二是国家能力方面，即政府无法提供稳定可靠的公共制度，出现了日益增长的腐败、剥削和管理无效的现象；三是政治崩溃，即政治体制出现了政治崩溃或国家内部相互争权夺利等问题。

“恐怖主义”的关键要素是以暴力、威胁的手段制造恐惧和惊慌，以达到某种政治目的。根据恐怖主义的性质，Bridget L. Coggins将其分为四大类：第一类是发生在某国国内的当地恐怖分子袭击当地人的恐怖事件；第二类是发生在某国国内的外地人袭击当地人的恐怖事件；第三类是发生在某国国内的针对国际社会的恐怖事件，恐怖分子不完全来自国外；第四类是发生在某国国内的针对国际社会的恐怖事件，恐怖分子则完全来自国外。

对“国家失败”、“恐怖主义”这两个概念进行这样细致的界定有两个好处：一是明确国家失败和恐怖主义的类别；二是能避免笼统的谈论国家失败与恐怖主义。正因为如此，Bridget L. Coggins认为以往研究存在诸多不足：首先，先前的恐怖主义研究忽略了政治背景的重要性。因为并不是所有失败的国家都产生了恐怖主义，某些失败国家可能比其他国家更容易产生恐怖主义；其次，战争与恐怖主义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得到充分的理论关注，当代市民和国际战争通常把叛乱也视为是恐怖主义行动。然后，以往研究把恐怖主义视为是国家失败的内生性因素，国家失败与恐怖主义的关联可能被高估了。因此，Bridget L. Coggins使用了来自兰德公司的全球恐怖主义事件数据（the RAND Organization's Worldwide Terrorism Incidents Data set, RDWTI），该数据共计包含了1999至2008年间的32521起恐怖主义事件。

2015年11月3日，法国巴黎市中心多处遇袭。

在文章中，Bridget L. Coggins把在1999年至2008年间至少有一年时间出现上述某方面功能失调的国家定义为失败国家。国家失败也被具体化为8个大指标：用婴儿死亡率、人均GDP、人类发展指数（HDI）来作为人身安全失败的指标；用政府效能、法治和腐败程度作为国家能力失败的指标；使用政治和政体不稳定程度作为政治崩溃的指标。这8个指标分别指代国家失败的某个方面；此外，还控制了人口、政权持续性、内战、国际战争等因素。

在探讨国家失败与恐怖主义的关系时，首先要回答的问题是：是不是所有失败国家都更容易产生恐怖主义？根据Bridget L. Coggins的研究，在控制国家人口数量、政权持续性和内战、国际战争的条件下，回归结果显示：国家失败与否与恐怖主义没有直接的联系。这里作为国家失败的指标主要是人身安全和国家能力两大类，在人身安全和国家能力两大类六个具体指标中，只在以人类发展指数作为国家失败指标的回归模型中，发现人类发展指数越高的国家，其经历和产生恐怖主义的可能性才会显著更高。但Bridget L. Coggins认为这个结果可能是样本选择有误所致，并足以说明国家人身安全失败与恐怖主义之间的存在联系。在控制变量中，人口数量、内战和国际战争对恐怖主义的发生率和产生都有正向的显著影响，即在人口数量越多，越是战乱的国家，其恐怖主义的发生率就会越高。

随后，Bridget L. Coggins在最失败的国家中检验了国家失败与和恐怖主义的关系。同样，在控制人口、政权持续性和内战、国际战争的条件下，回归结果显示：当以人类发展指数作为国家人身安全失败的指标时，人类发展指数越高的国家，其经历和产生恐怖主义的可能性均会显著更低；当以腐败程度作为国家能力失败的指标时，国家腐败越严重，其经历恐怖主义的可能性就会越高。并且在政治崩溃的国家中，其经历恐怖主义的可能性也会显著更高。此外，作者还分别检验了恐怖主义的国内和国际发生率。回归结果显示：人均GDP会显著影响国内恐怖主义的发生率，国家的人均GDP越低，其经历恐怖主义的可能性就会越高。并且那些正处于政治崩溃的国家，其经历国内恐怖主义和国际恐怖主义的可能性均会比其他国家更高。

最后，Bridget L. Coggins的研究对于理解恐怖主义有很重要的启示，它挑战了“国家失败导致恐怖主义”的传统观点，发现国家失败并非先天性地与恐怖主义相联系，而是在人类发展指数较低、腐败严重、政治崩溃的国家才会更容易经历和产生恐怖主义。这一结果揭示了恐怖主义产生的深层根源，因而，消除恐怖主义不仅要着手组织反对恐怖主义的行动，更应该着力消除贫困、腐败、政局动荡等滋生恐怖主义的因素。

参考文献：

Bridget L. Coggins, 2015, Does State Failure Cause Terrorism? An Empirical Analysis：1999-2008, Journal of Conflict Resolution, Vol.59(3)455-483.

[文章首发于微信公众号：sociology前沿论文大推送。原题为：国家失败会引起恐怖主义吗？“sociology前沿论文大推送”是由社论团队负责管理和运营，社论团队公众号（“sociology前沿论文大推送”、“社工前沿论文大推送”）关注国际顶级刊物，追踪名家研究轨迹，推介最新学术论文；聚焦新理论、新方法、大数据、新技术，促进国内社会学与社会工作界提升学术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