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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雷鸣之烟

2015-12-15 17:3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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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白

津巴布韦曾是全球最受欢迎的旅行目的地之一,但在前几年却随着低迷的经济跌进了低谷。它还能回到旅行地图的中心吗?图 姜白

彩虹之后,惊现雷鸣之烟

来瓶可乐。

1美元。

果味汽水呢?

1美元。

黑人大妈显然有点不耐烦,我身后还有一堆渴得要命的人在排队。

短暂权衡了下,我还是决定取可乐而舍弃那瓶看上去绿得新鲜透亮的果味汽水。10月是这个南回归线上的国家最热的月份。柏油路上车马稀少,过半天,才能看到辆色彩鲜艳的老式客车像甲虫般慢吞吞爬过山丘,消失在公路拐弯的地方。毒辣日头下,简陋的加油站一片白晃晃。从车上下来的人洗劫了小卖部几乎所有饮料后,又一窝蜂涌到旁边凉亭下的非洲木雕摊上,和摊主开始讨价还价的战争:长颈鹿?8美元。Djembe鼓?12美元……

哈拉雷机场外的土著欢迎仪式

但你如果想效仿汉堡包指数,从可乐指数推测津巴布韦的生活水平,那显然是个错误的方向。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津巴布韦过去几年一直遭受着严重经济危机。本币贬值幅度太大太快,据称最高面值居然达到了吓人的100亿(这气势直追一战后狂贬的德国马克),从而在几年前正式退出市场。美元遂代之成为最流行的硬通货。但令人尴尬的是,唯一印刷美元的那个国家正对它实行经济制裁。所以不难理解,无论是在首都哈拉雷,还是在这家瀑布城(Victoria Falls City)通往Hwange国家公园公路边上的加油站小店,人们花的都是使用多年的美元旧钞。

从南美引入的紫薇花在哈拉雷街头盛开,接近透明的紫色花朵给城市的角角落落画上了一抹美丽风景。正是落花时节,街上满地落英让人心醉神迷,不忍踏足。另一座更具殖民时期风格的城市Bulawayo也同样如此。在那里,卖水果的小贩都有自己的审美,他们喜欢把一只只蕃茄垒成金字塔造型。

Hwange Safari Lodge酒店

刚到哈拉雷那天,我去超市买了点牛奶和水果,找回来好几张皱巴巴的美元,磨损得连华盛顿的头像都看不清楚了。第二天翻了翻报纸,看到上面登了条要闻——美国财政部终于松口,愿为津巴布韦提供一定数量的小额美元新钞调换。没错,这绝对是个利好消息。

现在,那些印着七个、八个甚至十几个“0”的大面额货币本身已成纪念品,精明的津巴布韦人挑选出不同面值的货币组成五套装或八套装,以三到五美元不等的价格出售给惊奇不已的各路来访游客。当然,并非每个人都会对货币纪念品感兴趣。但不要忽略出现在本币图案中的那块“平衡石”,这确是不可不去一睹的奇特景观。那块石头就在哈拉雷东南郊的平衡石公园(Epworth Balancing Rocks)。也许是河流的搬运作用,在几平方公里的地域,布满了无数奇形怪状、层层叠叠的巨大岩石。猛烈阳光和石头阴影构成奇妙对比。抬头,偶尔可见出来捕食的老鹰在淡云点点的空中缓慢盘旋。我穿行其间,仿佛进入了时空的迷宫。旅行手册上说,“津巴布韦”的本意即是石头城。

平衡石

石头是津巴布韦文化的精髓。我在哈拉雷的石雕公园(Chapungu Sculpture Park)亲眼看着艺匠们把一块块貌似毫无生气的绿石打磨雕刻成神气韵具足的种种现代造型雕塑,比如鸟、比如少女,比如一张充满渴望的脸。风格要抽象有抽象,要简约有简约,要后现代就有后现代。不夸张地说,这些工艺品如果放到纽约MoMA展览也没什么问题。Chapung是商业和艺术、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典范。胆大的猴子也是艺术爱好者,它们肆无忌惮地在树枝和雕塑间蹿来蹿去,不从人身上讨到点好处绝不罢休。

来过维多利亚瀑布的人注定对他眼前所见终生难忘。我也是其中一个。

王国酒店门廊

瀑布城毫无疑问是非洲游客密度最高的城市,通往哈拉雷和南非的铁路横贯而过,别处难得一见的蒸汽机车会嘶吼着一路吐着白雾前来。我入住的王国酒店(the Kingdom)门口,穿着传统农狩服饰的门童忙着迎送一车车来来往往的游人。酒店的建筑布局模仿大津巴布韦石头城风格,一圈客房拥抱着宽广的中心花园和池塘,曲折回环的走廊似乎走不到尽头。餐厅就面对花园,像宗教空间般宏大,粗壮的立柱需要两三人才能环抱,天花板上是懒洋洋的吊扇,让人坐下来就想马上喝杯咖啡——这就是非洲风格。

从王国酒店信步走上十几分钟,就直抵维多利亚瀑布公园门口。最初一段路,只看得见安安静静的树林,或迅捷跑过的小动物,听到的只有热带鸟类的清唱。但转过两三个弯后,突如其来的水声豁然轰鸣于耳畔。然后就看见直挂前川的巨大水墙,好似藏着个看不见的野兽,向着深渊急冲而下。阳光普照,彩虹乍现。大瀑布就以这样一种先抑后扬的方式,提醒造访者应保有起码的几分敬畏。

怀旧气氛弥漫在Hwange Safari Lodge的房间内

大卫·李文斯顿(David Livingstone)的雕像就矗立在第一处能看到瀑布的地方,以他名字命名的度假酒店在非洲大陆名闻遐迩。1855年11月,这位苏格兰传教士兼探险家乘独木舟在赞比西河顺流而下,希图沿着这条大河抵达更多未开化的非洲内陆村庄,以扩张其传教事业。然而,他猛然发现:“这条河好像从地球上消失了。只经过80英尺距离,就消失在对面的岩缝中……”由此,他成为西方世界第一个“发现”大瀑布的人。李文斯顿用了诸多漂亮辞句来赞美这个举世罕匹的自然奇观,包括“如此动人的景色,即令飞行中的天使也不会忽略”这样的话。但与他那个时代的多数探险者一样,他还是庸俗无比地以英国女皇的名字来命名这个奇观(如同我们在大英帝国曾经的海外领地随处可见的维多利亚沙漠、维多利亚港等等),毫无创意,全无生动,更乏感情。

王国酒店略带几分羞涩的门僮

该怎样去描述这座伟大的瀑布呢?赞比西河上的落日何其优雅(虽然在我坐的游船下面还有河马和鳄鱼家族一起伴游),澄江如练,我看到了非洲最迷人的粉红色黄昏。但流到大瀑布处,这条非洲第四大河露出了男人的暴烈本色。我认为,还是遵循古老的Kalolo-Lozi土著人根据直觉和朴素的自然崇拜给它起的伟大名字吧——Mosi-oa-tunya,“雷鸣之烟”,只有这个称号才配得上。在遮天蔽日的热带丛林跋涉了半个多小时,水雾越来越浓,水声越来越盛,终于站到离大瀑布最近的断崖边缘。目之所及、耳之所闻全是激荡的天光、水色、水声、水势、山川。我理解了雷鸣之烟的全部所指,我接近了雷神的心脏。

Boma餐厅,土风舞蹈是最好的晚宴开场节目

Boma餐厅的夜宴简直是场非洲风狂欢派对。上百人排着队,在门口换上侍者递上的浓艳土著服饰,然后进入饕餮程序:十几个厨师在烧烤档前忙碌不停,把各种你能想象得到的肉类一气或煎或烤,诸如赞比西河里的鳄鱼肉、草原上的羚羊肉,沙漠里的驼鸟肉以及普通的猪肉牛肉,任凭流水般的食客端着盘子来去。有一种说不上名字的虫子冷盘,黑黢黢的,据说是土著名菜,我犹豫半天,还是克制不住好奇心尝了一口,味道还不赖,和炸蚂蚱有点类似。吃到高兴了,男人们纷纷卷起衣袖,露出条胳膊,加上呼喝痛饮的气势,还真有些古典部落的风范。

极具煽动力的Djembe鼓手及乐队成员

高潮在Djembe鼓手登场后降临。每个人都领到一只正儿八经的皮鼓,无论会不会,只要高兴,随便你敲多久都没人管,只要别把鼓敲破就行。黑得发亮的鼓手Paul不但手上功夫了得,一只普通的Djembe鼓在他双手起落间竟隐隐有风雷之势。Paul极善调动全场气氛,所有人吃饱喝足,都被他煽动得一个个离开位子,跟着铿锵的节奏载歌载舞起来。“流动的盛宴”,这真是再生动不过的诠释了。

瀑布城四周都是广袤的国家公园,野生动物比人还多。清晨野牛逛街、半夜大象敲门屡见不鲜。即便大白天,我还亲眼看到野猪跑到餐厅门口找食。本地人对此早习以为常,只是告诫我外地人天黑后不要一个人上街。城里的村庄也到处是售卖各种工艺品的小店和露天市场,以货易货的古老交易方式仍在发挥功用。一只手电筒、一台收音机甚至一条牛仔裤都能换回木雕石雕等等意想不到的不错玩艺。朴实的当地人甚至会很直接地指着我身上穿的T恤和牛仔裤要求交换。小店主DaDa崇拜埃塞俄比亚末代皇帝塞拉西,把他的画像当作吉祥物挂在自己的摊子上。他对我的相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一尊希腊风女神雕塑前摆出各种姿势,要我大拍特拍一通。

Hwange国家公园,非洲水牛

这里人和动物的治安均告良好,而且有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旅游警察。他们穿着标明身份的绿色马甲,随时在不大的城市里巡视,专门负责处理游客遇到的种种麻烦。比如有个卖旅游纪念品的小贩,因在我乘坐的巴士外面和游客讨价还价,被旅游警察看到,二话不说就带走了。据说罚款不算,还要被关上几天。不过在我这样的外人看来,这样的法律规定似乎也过于苛刻了。

Hwange国家公园是Safari的圣地。我抵达猎游山庄(Hwange Safari Lodge)时天色已晚。恰恰又赶上停电,正好给我一个理由走出房间,在山庄圈出的草场边上,远远观看前来喝水的大象、犀牛和珍珠鸡。草场上有几处专门投放的白色盐堆,这也是吸引野兽过来逗留的一种手段。但隔着上百米远观绝对不如贴身追踪。第二天清早,坐着特制敞篷吉普,我一头冲进了茂密丛林。烽火台般的白蚁巢遍布在原野上,营造出诡谲的气氛。司机经验丰富,看到地上的脚印和粪便,就知道什么动物什么时候曾在此出现。我们在茂密的树林里追上了一只长颈鹿,循着脚印跟上一头大象。我闻到了草木芳香,大象身上的膻味,还有扭角羚的粪便味道,这都是自然的气息。一只母猴悲伤地坐在高压电塔的铁架上,怀里抱着它死去多时的孩子。这是我那个早上留下的最深刻印象。

漫步在Hwange国家公园的大象

在哈拉雷,津巴布韦旅游部某位副部长专门召开了外国媒体见面会,抱怨本地媒体和外国媒体热衷报道负面消息,从而影响了津巴布韦在外国游客心目中的形象。他伤感地说:“十几年前,津巴布韦在全球旅行目的地排行榜上位列32,现在已经掉到一百开外。”但即使媒体都转而齐唱颂歌,津巴布韦又能在何时重拾辉煌呢?

在哈拉雷的最后一晚,我走到酒店外的街上,被对面教堂里传来的歌声吸引。人们不像别的地方那样,静默地端坐于长椅上听牧师布道。他们在牧师引领下,尽情歌唱、舞蹈,直抒胸臆的歌声四处回荡。“我们只是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表达自己的虔诚,我们有爱,还有信心,”牧师安然地回答了我的疑问。

赞比西河上优雅的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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