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科学术通讯｜小国不小：小国家其实也能为大问题提供好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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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国在比较政治研究中的缺席

显而易见，在主流的政治学研究中，小国经常被“被忽略不计”。比如，在亨廷顿的大作《第三波》中，所有人口不足一百万的小国都被排除了。而利普哈特的《民主的模式》也没有将人口低于二十五万的国家纳入研究范围内。大国在政治学研究中基本上属于“大腕”级别，小国恐怕连“跑龙套”都算不上。这是不是意味着小国在政治学中并不具有研究价值呢？来自荷兰皇家东南亚和加勒比海地区研究所的沃特·维利达尔和澳大利亚格里菲斯大学的杰克·科比特在《为什么小国家能够为大问题提供重要的答案》（Wouter P. Veenendaal and Jack Corbett, Why Small States Offer Important Answers to Large Questions, Comparative Political Studies, Vol. 48, No. 4, 2015）中试图为小国“正名”。

为什么小国经常缺席政治学呢？以下是学者经常使用的挡箭牌：第一，小国的人口太少，一般都少于一百万，因此相对全球人口而言小国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第二，小国在经济和军事等方面并不是完全独立的，因此不能算是“真正的国家”。第三，前期的那些权威文献都是这么做的。第四，学者手上基本上没有关于小国的数据。第五，在某些研究问题上“最相似比较”原则更为适合。

事实果真如此吗？当然不是。首先从学术研究价值的角度讲，无论是大国还是小国都能为理解政治的运作方式带来新的洞见，而与一个政体所应用的人口无关。第二，那些否定小国经济或政治独立性的标准事实上有时也是适用某些大国的，但这些国家毫无疑问在学者那里不算小国。第三，正是因为前人忽视了对小国的研究，才导致后来者在收集小国数据时障碍重重。第四，虽然最相似比较原则具有合理性，但对大国关注的路径依赖使得政治学在小国研究上存在很大空白。

为了证明小国在政治学中具有价值，作者选取了两个经典的大问题：民主化和去中心化，试图论证，建立在大国经验事实基础上的民主化和去中心化的讨论实际上是比较狭隘的，小国的经验能够丰富或者挑战既有的研究结论。

民主化研究中的小国价值

假设亨廷顿把人口低于一百万的国家加入样本库中，那么第三波民主转型的国家将会从三十六个增加到五十六个。如果算上这些被忽略的民主化小国，那么新千年后出现的所谓“民主退潮”观点也就不能成立了，而第三波民主化的持续时间也会比我们习惯性的认知要长得多。这说明，对民主化小国的习惯性忽略在很大程度上扭曲了我们对民主转型的认识，需要在民主化研究中把小国“找回来”。

以经济发展为核心的现代化理论是解释民主化的经典模式。而经济发展导致民主这个判断并不普遍，例外接二连三，除了穷国，还有富余的海湾石油国等。与这些自然条件优越的国家相比，加勒比海地区和太平洋地区的岛国在经济发展和民主化问题上面临更多先天与后天的双重不足。但是自1960年代以来，十三个太平洋岛国已经举行了大约两百场民主选举，且政府得以轮替。像瑙鲁这样的小国即使在经历了1990年代的经济危机和政治动荡之后，民主仍然被保存了下来，而经济发展前景相对更好的斐济和所罗门共和国在维持民主政府方面则麻烦不断。因此，正如作者所言，现代化发展在太平洋岛国似乎不是在援助民主，而是在破坏它。

去中心化研究中的小国价值

去中心化认为小规模对民主是有益的，需要把这些小规模的内生优势移植到大国中去。这些优势包括：公民发展、责任与回应、代表性、制衡和有条件的同意。那么，这些小规模优势在小国是否存在呢？小规模优势是否给小国民主化带来了便利？

首先，太平洋和加勒比海地区部分小国的政治进程仍然被精英主导，庇护政治和贿选随处可见，“虚弱国家”和“失败国家”频繁出现，少数群体和妇女参政的空间仍然狭窄。第二，在很多小国是群岛和穷国的情况下，候选人和选民的交流常常受到交通工具和自然环境的制约，即使是在建立无线电通信的情况下，交流也是偶然的。因此，“领导人不来看我们”这样的问题并不是大国所独有的。第三，去中心化认为政治的专业化导致政治家的代表性急剧下降，因此需要营造“业余性”的政治生活氛围。但小国的经验事实表明，小国的政治家虽然可以保持“业余”状态，但是“业余”并没有显著增加政治家的代表性。第四，去中心化认为小规模能够为避免独裁统治提供制衡堡垒。但是很多实施了分权的小国，如斐济、格林纳达、塞舌尔等，独裁统治已经死而复生。第五，去中心化认为分权制度会增加政治家接受选举失利的意愿。但是一方面，一些小国并没有政党，即使在有政党的国家，个人主义和地方主义发挥的作用也更大。例如，1990年代的瑙鲁总统职位变动了九次，2003年更是变动了五次。另一方面，去中心化的程度很难把握。综上，对小国经验事实的考察表明，去中心化所主张的小规模政治单元的价值顶多是优劣各半，而并非该理论所鼓吹的“小的就是美好的”那般美好。

由是观之，小国不小，小国对民主化和去中心化的重新解读表明小国在政治学研究中具有重要价值。当然，作者也坦言，并不是所有问题都能在小国找到答案。但是这并不能成为学者“毫无理由”拒绝小国的托词。学者需要解释清楚拒绝的原因，尤其要解释清楚设定选择门槛后研究结论是否会随之发生变化，这种变化是否会影响对问题真实性的有效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