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演武则天，刘晓庆：我就是有缺点的凤凰

上午十点不到，刘晓庆就到了天津人艺。坐电梯来到天津人艺四层，再穿过一段悠长的过道，爬两层楼梯，六楼的大排练厅是话剧《武则天》排练的地方。

话剧《武则天》剧照

距离12月12日首演倒计时9天，这是话剧《武则天》联排的最后一天。连日的雾霾终于散去，久违的阳光照在排练场里的铜锣上。刘晓庆穿一件利落的白色短羽绒服，长长的头发潦草地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黑色运动裤外套着两个大大的护膝。演员们都将手机和随身物品放在一旁的小厅里，唯独刘晓庆的“随身物品”有点多——一只白色的贵宾犬跟随她左右。这只被她唤作“朵朵”的爱犬从话剧《风华绝代》起就跟随她出入排练场，到了话剧《武则天》，她笑称已经是“与朵朵合作的第二部话剧”。

话剧《武则天》剧照

2012年，凭着一部讲述民国传奇女子赛金花故事的《风华绝代》，当代传奇女子刘晓庆杀进了话剧圈。几乎在《风华绝代》创作排练的同时，制作人刘忠魁就向刘晓庆提出，想做话剧《武则天》，还是由她演。刘晓庆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风华绝代》三年里演了快160场，从北京演到了香港，全国各地，甚至美国，于是刘忠魁就把关于武则天的念头先搁下了。今年四月的一天，在一个商场里，他突然接到了电话，电话里刘晓庆对他说，终于考虑好了，这个武则天，演。

话剧《武则天》剧照

然而这部戏的问世一波三折，让中年汉子刘忠魁“一提起来就想哭”。离演出还有四十多天的时候，原先的剧本被制作方讨论推翻，连带着导演也换成了娄乃鸣。档期确定、演员等着排练，却无米下锅，把刘忠魁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在最紧急的关口，与刘晓庆在1995年电视剧《武则天》中合作过的编剧冉平推荐了好友金海曙。后者接到电话，第一反应是拒绝：“时间太紧张了，我手里还有别的事，说忙不是托辞。”

1995年电视剧《武则天》剧照

然而就在第二天，金海曙又接到一个电话。他清晰地记得那是十月底的一个周六，电话里对方说话很客气，但一上来连他的名字都叫错了。打电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刘晓庆。

“既然刘晓庆亲自打电话给我，事情的性质就变了，我想我没法再推辞了。”重述其中原委，金海曙仍然有些激动：“试想一下如果刘德华打电话求你帮忙，你会推辞吗？”

2015年11月18日，刘晓庆的第三本自传《人生不怕从头来过》在北京举行新书发布会。话剧《武则天》剧组的主创悉数到场。发布会上，刚刚完成剧本的金海曙心情很好，与到场的众人分享：“《武则天》的剧本，就是按照刘晓庆来写的”。

1995年电视剧《武则天》剧照

打完那通说服金海曙的电话，刘晓庆踏上了前往美国的班机，回洛杉矶家中庆祝自己的六十岁生日。金海曙则在第二天与刘忠魁、娄乃鸣开了一个碰头策划会。会上他讲了自己对剧本的构想，制作人和导演都劝他：“金老师，你就按这个思路把剧本写了吧。”

演绎武则天的作品并不算少，时间紧迫、任务艰巨，金海曙于是选择了一种取巧的方法，剧本聚焦公元684年里武则天的三天。这一年里，唐高宗李治驾崩，六十岁的武则天第一次独立登上政治舞台。整出剧分三幕，分别围绕立碑、立宠、立佛三件事展开。在金海曙看来，这是武则天一生中三件绕不过去的事。确定了思路，金海曙用两天时间写出了序幕。得到导演和制作人肯定后，全部剧本基本在十天内完成。

1995年电视剧《武则天》剧照

“写剧本时间紧迫，我实际上没有工夫多想，”金海曙也承认，新书发布会上的发言，有夸张的成分，“但是我写完一看，心里也想，这不就是刘晓庆吗？”

用金海曙的话来说，在60后一代心中，刘晓庆是无可争议的女神。从《小花》初绽放，整个1980年代，她风光无限，让阅人无数的香港作家亦舒也惊叹不已。她是第一个三度蝉联百花奖影后的演员，央视春晚的第一位女主持，第一个中国内地独立制片人，也是第一个出自传的明星。

等到1995年出演电视剧《武则天》的时候，刘晓庆已经是全国知晓的亿万富姐。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人们看到了刘晓庆与这个传奇女皇的契合之处。

2002年，刘晓庆因为税务问题深陷囹圄。如今，六十岁的刘晓庆回首，除了发出“我的这段人生相当于活了好几辈子”的感慨，还可以用轻松的口吻写下那段人生重创：“福布斯‘中国百名富豪榜’第一期有我，第二期有我，第三期，我就进秦城了。”

按法律，当时她名下的几十处住宅只能保留一处，她选择了最新买、刚付了首付的一套，“因为大”。专案组劝她留一套没有按揭的。刘晓庆明白其中的用意：他们怕她再出去，就没能力赚钱了。

出狱后，很多朋友对刘晓庆说“你受委屈了”，但刘晓庆说，自己觉得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赚来的，不委屈，已经做梦都想不到有今天了。

话剧《风华绝代》剧照

出狱后，她接拍的第一部戏是张纪中的电视剧《永乐英雄儿女》。当时从一天50元没台词的龙套，到有两三句台词、一天300块的小角色，她都演。“劫后重生，不知道多珍惜重出江湖的机会。候场时一等就几十分钟、几个小时，甚至十几、二十个小时，我都兢兢业业地为新出来的年轻主演一遍遍搭词、走位、配戏。经常等了一天，拍不到我，回去酒店，第二天再来。”另一些时候，她等待一天只有一句台词：小姐请喝茶。即使这样她也丝毫不觉得掉价。“能给我机会挣钱，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然而作为一个三十多年来始终搅动风云的女演员，刘晓庆最钟情的，还是强势的角色。话剧《风华绝代》里的赛金花是这样，电影《寻龙诀》里的虹姐也是这样。传统审美里的贤惠，似乎与她根本不沾边。电视节目《谁是你的菜》里，她和小生余少群一起亮相。余少群自称“做家常菜十个八个招待客人没问题”，而刘晓庆则坦言，偶尔做饭，即便按照菜谱做也不好吃，做的拿手的两个菜，除了鱼香肉丝就是西红柿炒鸡蛋。“饭菜能吃就行，我什么都吃，就桌子凳子不吃。”

几年前她一直在筹备一个电影剧本，讲秦始皇和寡妇清的故事。然而这部电影最终也没能拍，被问及此事，刘晓庆回答：“因为剧本改来改去，秦始皇成主角了，那就没意思了。”

话剧《武则天》的制作人刘忠魁和刘晓庆相识于1985年，三十年来一直是好友。刘晓庆出狱后，刘忠魁邀请她成为自己公司的顾问。话剧《风华绝代》和《武则天》都由他为刘晓庆量身打造。在刘忠魁看来，话剧报酬当然远低于影视剧，刘晓庆肯一演再演，角色好是一方面，与自己的友情是一方面，演出中获得的成就感是更为重要的另一方面。

话剧《武则天》有悖于人们习以为常的运作规则。在北京的演出仅有一场，之后从武则天的故乡四川广元开始世界巡演之路。人民大会堂场地极大，少有话剧会选择这里。但刘忠魁和制作团队觉得这里“规格高，与这部剧的气质相符”。为了弥补声场的不足，演出动用了演唱会级别的音响。

然而，当刘晓庆头戴繁花锦簇的头冠，身披绣着彩凤的红色衣裳，登上了人民大会堂的舞台，一切“非常规”似乎都不再重要。舞台上的百官仕女跪拜于她的红袍下，噤若寒蝉，四千人的现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在戏里第二幕，金海曙虚构了上官婉儿的舅舅密谋行刺武则天的故事。武则天与上官婉儿的关系，是他在书写中非常感兴趣的一个点。“武则天杀了上官婉儿的父亲和祖父，却敢把上官婉儿留在自己身边，这是非常大胆的一个举动，可以说二十四史里除了武则天，没有别的君王敢这么做。”在金海曙的理解里，上官婉儿能待在她身边，足以说明武则天拥有巨大的人格魅力。

刘晓庆无疑也具有这种人格魅力。排练时，她每天和大家一起在排练厅吃盒饭。剧组的日常加餐是大闸蟹，这也是刘晓庆带来的：她向朋友买螃蟹，对方不卖，说拿100本签名书来换吧。她听罢，二话没说，立马签了100本新书。

联排最后一天，一上午的排练，刘晓庆只在中途休息过一次。从大排练厅走出去，她特意在一旁的小厅门口探了探身，笑着跟正休息的人艺老演员孟春江打了个招呼：“戏真好，谢谢您。”

与刘晓庆在《风华绝代》中合作过的田沁鑫导演评价刘晓庆“对艺术效果有一种非常蛮横的追求，她的个性具有令人心碎的坦诚”。虽然《风华绝代》已经演了160场，但走进话剧《武则天》的剧组，刘晓庆仍然小心翼翼。“演话剧，手脚都没有地方放，几个小时完全展示在观众的视线里，这是和拍电影电视完全不同的挑战。”

剧组在天津举行过一次媒体探班会，娄乃鸣导演说在排练现场不止一次被刘晓庆的热情感染：“有激情的演员可以没有演技！一个演技非常完美的演员，如果没有激情，那就……”她的话说到半截，被刘晓庆抢了过去：“那就是完美的苍鹰，而我是有缺点的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