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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篇女性纪事，一条隐秘的抗争之路

2021-08-23 19:2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编者按：《藩篱内外：女性生存纪事》收录的24篇关于当代女性的故事，来自《澎湃人物》栏目近几年的报道精选，扫描与展示当代不同阶层与年龄段的女性群体真实的人生境遇、鲜活的生命体验与自我认知，以及面对困境与困惑的思考与行动。以下为本书序言，撰写者为作家、《我的二本学生》的作者黄灯。

序言：一条隐秘的抗争之路

正如书名所言，《藩篱内外》是一本女性生存纪事，通过女性视角，包蕴和展示了当下的女性生存世相。

女性是文学永恒的主题，而婚姻和爱情却是女性永恒的话题，本书诸多人物的命运都与此有关，却不仅限于此。在她们背后，隐含了一条现代女性的隐秘抗争之路。而这条抗争之路，最直接地表现在经济独立的争取上，换言之，女性的尊严，在现实的逻辑中，来源于经济的相对独立，而经济的相对独立，恰恰是现代社会女性之所以能够拥有机会，更好凸显主体性的最大秘密。书中让人感触颇深的已生育的妈妈在职场面临的挑战、微商妈妈的困惑、大龄女性的坚持、独自买房的女孩，甚至那些期待获得经济支撑而选择出租子宫的代孕妈妈，无不凸显了女性在经济维度的挣扎和突围。

但事情的另一面是，强大的世俗力量，并没有因为女性经济空间的拓展，彻底将女性的生命场域打开。和任何传统与现代的抗争之艰难一样，无论何种层面的女性，贤良的偏僻村庄的劳动妇女、受过良好教育的高知女性，或者生意非常成功的职场精英，一旦遭遇现实的逻辑，同样会面临各种意想不到的残酷挑战。正因为这样，本书呈现出了驳杂的丰富、参差的对比，没有提供终极的结论，却勾勒了汁液饱满的生存世相。

书中让我感触最深的，是不同女性对命运的共同抗争。恰如《妈妈的七天，我的二十七年》中李冬梅所言，“我追求的不是外界给的东西，……我想要的是自我的完成”，尽管艺术家的敏锐让她能更直接感知到女性抗争的真相，但李冬梅说的话，却代表了书中很多女性的心声。确实，《藩篱内外》，展现的正是女性艰难而又倔强地寻找内在自我的过程。这中间有心酸、痛苦、无奈、绝望，但也有勇气、善良、坚持和抵抗。

阿慧是一个因为父母在外打工而不得不和爷爷相依为命的孤独女孩，她的成长过程，折射了中国大地无数这样被遮蔽的孩子的命运，被嫌弃的方洋洋、在围观中死去的李依依身上，都隐约闪烁着阿慧的影子。这个历经挣扎最后走向独自反抗的女孩，一方面让人看到农村隐秘处很多女孩成长的艰辛，另一方面，也在不经意中展现了一个农二代家庭的命运变迁。阿慧的爷爷打工养活儿子，儿子念到大专，但并没有依仗教育的红利改变家庭的处境，大学毕业后，也只能和小学五年级毕业的妻子一起打工，现实让妻子感受不到教育的价值，她形成的认知也导致了对女儿教育的漠视，悲剧就这样在无声处发生。庆幸的是，相比方洋洋和李依依所遭遇的伤害及变故，阿慧终究燃起了冲破卑微底层的勇气，让自己的人生走向了另一条航线。

和阿慧一起走向抗争之路的，还有57岁时决定为自己活一回的苏敏。这个隐忍了大半生的女人，背负着传统女性的重任，终于在晚年的时候，选择做回自己，“我出来后，有人跟我说，女人其实不单单是母亲，是女儿，是媳妇，她也是独立的个体，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当然，最拉风、最彻底的抗争是张桂梅的抗争，她病体瘦弱的身躯，蕴含了女性的担当、大气和坚韧，她如地母般的宽厚仁慈，包蕴了个体女性对群体女性的悲悯和抗争，她是那个以一己之力推动更多女性命运转折的奇迹。而最激烈的抗争，却是困于家暴五十年，最后为了保护亲人和子女，不得不杖杀恶魔般丈夫的韩月，她决绝地选择了一条在毁灭他人的无奈抗争中，保全个体最后力量和尊严的艰辛之路。

当然，我承认，书中让我难以忘怀的，是那些虽然经历了抗争，却最终没有走出生命泥泞的女性。如李依依发出的质疑，“在曾经朝夕相处同学眼里，我成了得了怪病的人，每每回到班里看到的都是质疑、嫌弃的眼光。而我那班主任却成了可怜的生了病的人，善良的人遭人非议讨不到一个公正的说法，丑恶的人却逍遥自在得到关心和问候，为什么？”让人深切感知，法律必须从日常生活中，提供保护女孩的方便路径。她们的生命之花原本依然开放，但在艰难的抗争中，她们终于放弃了现实的抵挡，以另一种决绝的方式对抗多劫的命运。

当然，除了残酷，也有美好。开篇徐婉婵和王振康跨越时空的爱情，尽管没有修成正果，但依然保留了爱情的纯粹。黄冲和杜静的故事，朴实真诚、打动人心，恰如杜静所言，“我和黄冲都是普通人，没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我们是幸运的，也是悲伤的”。在灾难来临时，让人支撑下去的勇气来自他人的善意和对爱情的坚守。“只要有他在，哪怕他瘫在床上，拉屎拉尿，我都愿意一直照顾他。他是我的另一半，我们两个就像一个人，所以谈不上什么责不责任，自己照顾自己，还有什么怨言？我就觉得，他在，家就在。”这是最接地气的爱情宣言，也是最高贵的爱情宣言，朴实中蕴含深情，闪烁人性的光泽。还有遭遇背叛、欺骗的王灵，在被丈夫推下悬崖却侥幸存活后，并没有让自己坠入悲观的黑洞，而是展现了个体生命的顽强和乐观：“人家不是说，从地狱回来的人都拥有黑色的生命力吗？当你经历了痛苦，知道什么是痛苦，你会更加珍惜现在的生活、所拥有的一切，包括身边的亲人、朋友、同事，你会以更好的方式和他们交流相处。你会变成一个更好的人。”王灵的生命态度，恰如李冬梅所言：“这个世界上我们面对伤痛有不同的态度，大部分人选择背过脸去，我要去直面它。”

我无法重述书中一个个让人难以放下的故事，相信任何一位读者翻开书，就能和她们迅速相遇。说到底，女人的命运，是整个人类命运的缩影。当无数女性在喧嚣的现代性转型过程中，依旧被各种各样的现实，诸如传统的男权、人性的丑陋、各类观念的冲突所羁绊时，这恰恰预示着整个人类在现实中遭遇的真实困境，只不过，女性作为文学作品温柔的切口，她们命运的途径，更能以感性和动人的故事，让读者更快进入各类精彩的叙事。

个人的悲欢离合，是任何时代的永恒主题。非虚构的力量，除了承载文学的滋养，还因为它回到现场的下蹲姿态，成为记录时代真相的切片。真实的文字天然具有文学的尊严，正是对真相的尊崇、对人性的警惕和对弱者的悲悯，《藩篱内外》才会让我们在一个个鲜活的故事中，看见诸多女性平凡而又惊心动魄的人生，也记住她们的名字和生命的光辉。

2021年7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