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荷兰允许用性行为抵换驾校课程？

最近，很多读者留言问我，“在荷兰，女性可以用性行为来支付驾校费用”这件事是否属实？是误传吗？有误读吗？

简单回答：完全属实！但在某些程度上有误传和误读！

中国报道的版本大概如此：

“【震惊】近日，荷兰议会通过了一项法律。女性在学车时，可以通过与教练发生性关系来抵付驾校费用。”

其实，荷兰政府的决议原话是：“以提供驾驶课程来换取与成年人的性行为，在双方自愿的前提下，不用受到法律处罚”。

所以，误传和误读集中在两个层面：

第一，“性行为”没有限定性别仅仅是“女性”。

换而言之，它包括同性性行为，也包括女性驾驶教练让男性学员通过性行为换取驾驶课。

当然，毕竟从业的男性异性恋驾驶教练比例更大，所以涉及女性学员的性行为会多些。

但这不等于所有学员都要如此，更不等于教练有权强迫学员如此。这是在成年人双方自愿前提下的可选方式之一。

第二，对此，荷兰政府并没有出台一条新的法律，规定可以如是为之；而是针对已有现象，调查评估后，通过了一项决议，声明该行为“不违法，不处罚”！

“法律规定，有法可依”的规范惩戒与“未涉及和违反已有法律条款”的不惩罚是两回事。

国内对此的评论归纳如下：

“太开放，不是件好事！”

“社会是需要秩序的！”

“荷兰人这么搞，会出大事！”

我和大家一样，最初听到觉得太荒谬了，什么世风啊！

这在荷兰也引发了社会热议。

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也有很多人认为只要双方自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听之任之吧。

只要你生活在荷兰，“三观”就会常常这样被刺激着改变着。

你需要不断地思考人性和伦常，不停地观察个人价值体系和政府机构间的博弈，并一再考量自由权责和监督制约间的平衡。

比如“通过性行为换取驾驶课程”，让人意识到，“不可取欠妥当的行为”和“违法犯罪”间有一个很大的间隔区域。

没有任何数据和论证能笃定地说，这个间隔区域，会因为容忍这种不妥行为而变窄乃至必定走向犯罪。

要回答，荷兰为什么要容忍这件事，得先让我梳理一下它的来龙去脉。

事情是由鹿特丹警方于2014年末发现了一次违规停车并正在进行的“车震”而浮出水面的。

“车震”的双方是一位驾校的男教练和他的女学生。

该教练交代，他从2011年起，就以此形式来抵换他的一部分驾驶课。他手机里存储了近200位愿意通过该方式来学驾驶的女学员联系方法。他声称该方式纯属双方自愿，70%以上的学员还是正常付费来学驾驶的。

鹿特丹警方顺藤摸瓜找到了给该方式提供宣传和交流的网络平台，发现已经运营得非常成熟，对接上了很多愿意如此为之的驾驶教练和学员。

虽然，除了违规停车外，无法对此进行惩处，但警方嗅到了隐患。于是，马上联系了监管驾校和各类车辆运营的“荷兰汽车和行驶行业协会BOVAG”，商讨调查解决方案。

插一句，在荷兰，乃至欧洲大部分国家，都实施着一种多党制的“小政府”模式，即政府的职权小，主要靠与民间各大行业协会和工会的合作来协调社会和国家的管理。

这种治国形式，意在建立能自主运行的制度规则，让懂行的人来管理行业和具体事宜，政府没有领导作用，只起一个远端服务和调控的作用。

故比利时可以长达541天无政府，荷兰也常会处于大半年没有政府的状态，而依然无碍社会正常运行。

所以，鹿特丹警方发现问题后，不会第一时间找政府，而是找到了该行业的协会，这才是真正起决定作用的机构。

“荷兰汽车和行驶行业协会”的主席听闻此事，看到初期的调查反馈，并去网页上一看，惊讶不已。

我列举几条此类广告。

有模糊暗示的：

“你是一个经济预算紧张，但依然需要驾驶课程的美女吗？联系这个电话，可以洽谈免费课程的可能性！”

有具体明示的：

“我向18岁以上的女孩子提供免费驾驶课。不需要用性交，只要口交或协助自慰即可。…我们要承诺彼此对此保密。我26岁，身材适中，家有女友，只想偶尔换换口味…”

广告截屏

有特殊需求的：

“我提供免费驾驶课，你提供性虐方式，如踢打，让我下跪等。不限男女，只要有S&M经验，保证我能在痛感中达到高潮。”

无论有何种不安，“荷兰汽车和行驶行业协会”都要把情绪化作理性的行动了。

可是该协会立马发现，此现象在自己这个行业规范内从未被涉及过，不知如何定性。

该协会有严格的规定，任何驾驶教练在授课过程中，不能对学员有任何肢体触碰。比如，教练要调整学员的方向掌控，只能触碰方向盘，不能触摸学员手臂。而“性行为换课”发生在“非授课”时段，可它对授课又有影响。

“荷兰汽车和行驶行业协会”开始寻求其他行业协会和机构的协助。

要咨询商讨的问题很多:

-这算“教唆卖淫”吗？

-这算“出台性交易”吗？

-这构成或有可能构成“性犯罪”吗？

-这对要求如此的驾校教练有潜在危害吗？

-这对未成年学员的侵犯和不良影响如何监控？（注：在荷兰，教唆未成年人发生性行为是重罪）

-这是否会对“驾考”造成影响？

于是，“荷兰汽车和行驶行业协会”出面，邀请警方、“性交易和性工作者身份管理协会”和专司“驾校考试驾照颁发”的机构CBR坐在了一起。

“性交易和性工作者身份管理协会”掌管着全荷兰所有性工作者的情况，制定行业规则，给性从业人员争取保护和权益，并评估隐患和督察健康。

 “性交易和性工作者身份管理协会”针对“性行为换课”的定性，令人大开眼界。

这不是“卖淫”！

“卖淫”是指通过性行为换取以金钱为报酬的行为，而该行为换取的是免费驾驶课，未涉及金钱。

如果，通过性行为换取的不是驾驶课，而是 “口交技巧课”，则有待商榷。

这取决于学习“口交技巧课”的目的和后续行为，若学习是为了取悦自己的伴侣，那么自便；若学习是为了从事性职业，则会被纳入潜在性交易范畴。

这不算“出台性交易”，也是因为不涉及金钱！

荷兰的性工作者都持有“坐台”或“出台”的性交易从业执照。

前者是定点服务的，如红灯区的“橱窗女郎”。

后者是可以陪客户外出或随叫随到的。

行业规定，“出台”的性服务者，身上装有定位系统，并配有随行保镖和司机，费用都由客户承担。可以想象，若被带到荒郊野外，失了轻重，对性工作者是极大的危险。

“性行为换课”只要是成年人之间的自愿性行为，不构成“性犯罪”，但是会有隐患。

比如，学员与教练在发生性行为时，因为不涉及金钱，所以任何一方都不满足申请“出台性交易执照”的资格，也就无法享有“性交易护航保护”。

若在性虐方式中失手，或是在人迹罕至处发生意外，都会延迟求救时机，这是对教练和学员都会有的危险。

“性交易和性工作者身份管理协会”给出的建议是不必将此行为边缘化，而将其放在“阳光”下。

如此，行事双方不会因为惧怕惩罚而选择偏远区域发生性行为或因为性行为不当造成伤害而不敢就医。

荷兰负责驾考的机构CBR，有严格的考试规则和防止“贿赂”的监控手段，评估此事后，确定“性行为换课”，不会影响驾考的成绩和考官的决定。

因为教练的授课宣传方式和驾考驾照的颁发本就属于两个不同的行业体系在监管。

最后，这件事情只集中在一个最大的隐患点上，就是对未成年驾校学员的影响。

从2014年起，荷兰的青少年从16.5岁起就能开始驾驶课程，17岁起就能参加驾考，并在通过考试后取得驾照。

这些孩子都未成年，该如何保护？

这一部分权责，恰恰属于“荷兰汽车和行驶行业协会”自己的管辖范围，而它已于2014年建立了名叫2toDrive的下属机构，有一套行之有效的规则，专门负责16-18岁未成年驾校学员的课程和培训。

这个年龄段的未成年学员，只能通过2toDrive认证的驾驶教练学习驾驶。

该机构对教练的认证和授课过程的监控非常严格。

所有教练要登记社会安全号和身份，年龄在27岁以上，有至少5年的驾驶执教资格和经验，心理和情绪评估测验达标。

教练车上有监控视频设备，有时会有质量监察员随行抽查监控。父母家人也能要求同车随行监督。对孩子出发上课到回家时间的间隔也要清楚记录在案。

即便如此，“性行为换课”现象，让“荷兰汽车和行驶行业协会”警觉，需要更多的社会资源和力量来帮助评估已有规则的漏洞，此时政府的调控支持就显得很必要了。

在此基础上，“荷兰汽车和行驶行业协会”牵头展开了为期半年的各种调查和咨商，并联合荷兰警方、“性交易和性工作者身份管理协会”、“驾校考试驾照颁发”机构CBR，于2015年7月向荷兰政府管辖这类事务的两个部门，司法部、基础设施和(交通)环境部，提交了调查报告和处理请求，希望议会能讨论并出台相关决议。

议会审核调查后，于2015年10月向荷兰民众公布该情况，进入全民讨论和征求民间专业建议的阶段。

2015年12月中旬，司法部、基础设施和 (交通)环境部的两位部长，发布了此事的最终决议。

荷兰政府还出台了一项从2016年起执行的针对“25岁以内者的性行为监护条例”，年轻驾校学员的保护也会从中受益。

对整个事情追根溯源后，我来分析一下荷兰为何做如此的评判和处理。

荷兰对任何一种新生的有可能造成社会隐患的现象，一般不会贸然杜绝铲除,而是先评估和多方了解。

处理这类事情，不是取决于你有多大决心，而是取决于你有多大能力！

政府可以说“这是违法的，明令禁止”，但是只要监管能力和执法体系不到位，实际环境中履行不了，政令就会变成一纸空文。

“性行为换驾驶课”恰恰是警方无法监控的。

既然如此，谁都不能逞能，而是要承认“无能”，不求最佳解决方案，而是找一个当下相对适宜的处理方式。

荷兰处理社会问题，一般是把一些不好的现象直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有什么好处？

1.便于对此观察和理解

一个新兴的不良现象走向如何需要观察，造成的问题需要评估。

与其压住，不如在适当透明的监督下任其发展，掌握更多的层面和信息后，再行处理。

这有点像治病，先让疹子都发出来，再用药；而疹子没发出来就用药去压，对病情评估和用药剂量都会有偏驳。

2.众人皆知，树立防范意识

通过荷兰政府公布决议，其实起到了很好的宣传作用，民众都知道有这个事情发生了，尤其是家有未成年孩子在学驾驶的父母，大家会更有意识地去监督，并且保护未成年的孩子。

3.更容易监控

很多事情放到台面上，肯定比让其沉到阴暗处，更容易管控。

还有，权威机构的监控总是有限的，让大家都了解此事，全民有意识地去监控才能疏而不漏。

4.对当事人的保护措施

当没有行业协会和权威机构的评估和介入前，自愿以“性行为换驾驶课”的双方可能没有意识到这其中除了你情我愿，还存在的危险。

现在他们也通过宣传，了解了一些安全须知以及求救方式，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没有任何事情，比人的生命安危重要。

荷兰以相同的态度，允许软性毒品和性交易合法化，但它一直是全球贩毒吸毒率和性病艾滋病发生率最低的国家，也是社会治安最好的国家之一。

在荷兰，让我体会最深的就是，你可以对很多事物形态不赞同，但是你必须要留给其空间或是任其自生自灭的过程。

不作为，有时反而能自成方圆。

这倒很像咱们中国古人的哲学思想。

治国，如烹小虾。

疏导，很多时候比严堵要好。

​（本文来自微信公号“微蔻”，经作者授权转载。作者简介：魏蔻蔻，生物科学博士，定居荷兰，现任医药产品研发及市场拓广经理。业余爱好写作，自办原创微信公号微蔻（订阅号：WeiKoMagazine），分享留学定居海外的中西教育和思维差异，讲述跨国情感及家庭文化的碰撞，描绘欧洲皇室风云，评论欧美医药企业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