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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球大战》:一则商业时代的创世神话

郑熙青
2016-01-16 12:05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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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球大战:帝国反击战》剧照
《星球大战》系列从它的第一部电影,1977年首映的《新希望》开始,便迅速彻底地进入了美国乃至全世界的流行文化领域。乔治·卢卡斯在星战系列电影中描绘的银河系世界和其中的人物鲜活而动人,吸引了大批粉丝的追随。在叙事和视听各个层面上,卢卡斯和他的工业光魔特效创造出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难以超越的影音奇迹。《星球大战》系列作为好莱坞在20世纪70年代开始的大片时代的标志性事件之一,这种注重视听效果的电影形式大大改变了影院的功能以及影院经验的意义。

《星球大战》的粉丝圈也是战后美国科幻粉丝圈中最为重要的粉丝圈之一,其想象力和生命力都极为突出。在第一个三部曲于1983年完成公映之后,直到1997年前传三部曲出现之前,《星球大战》的粉丝们在原作没有新内容新材料加入的情况下,凭借自己的想象力和群体智慧,深入挖掘三部电影的内容和可能的隐含信息,在此基础上想象出了许多不同且完备的世界观可能性。《星球大战》还从流行文化溢出,影响了美国政治军事的想象。无论是否曲解了原意,里根的“星球大战计划”正是这种影响力的体现。从各个层面上而言,《星球大战》成了没有前现代历史的美国所独具的商业时代神话。

和另一部同样对美国和其他一些国家影响深远的科幻作品《星际迷航》对未来地球社会的乌托邦设想和技术性细节的讨论不同,《星球大战》虽以科幻作品成名,细细考究其情节,却能发现,它的文类十分暧昧。从正传第一部《新希望》开篇的西部片风光和男孩成长小说叙事,到对日本武士电影中的剑术格斗的借用,再到东亚武打片中最耳熟能详的师徒传承和训练,以及宇宙中飞船战斗的场景,许许多多不同文类的交错和杂糅令这系列电影形成了自己独有的风格和系统,并为后世开创了新的科幻样式。

《星球大战》虽然也多少关涉并以寓言方式表现了现实和历史,但它的主要着眼点并不在其中的科技和未来想象部分。它的故事发生在一个未知的星系,和我们自己身处的时空没有明显的关联,整个设定和高奇幻作品的架空世界多有类似,这个星系有着完备的历史脉络和社会设定,族群包括各种类人生物、外星人和机器人,还有独特的“原力”作为其物理学和超自然基础。尽管光剑、星际间航行、克隆人等元素让它带有未来科幻的影子,但星战系列的独到之处在于,它实际上是一个以核心家庭、亲人和师徒之间传承关系等人物互动为叙事中心的故事,这也是为什么很多粉丝更乐意用“史诗”、“传说”等词汇来描述这个世界。

坎贝尔(左)与卢卡斯(右)的合影

事实上,星战系列最初的设想人乔治·卢卡斯曾经表示,《星球大战》的故事借鉴了美国神话学研究的学者约瑟夫·坎贝尔1949年出版的《千面英雄》一书中的理论架构(当然,我们并不能确认这种说法的真实性)。坎贝尔在书中运用荣格的“原型”理论,分析了全世界许多民族的创世神话和英雄史诗,将这些英雄的传奇经历并列起来,总结出一套放之四海皆准的叙事结构。

坎贝尔认为,世界上所有的神话都是同源的,所以所有的英雄故事最终只是一个故事,故事中那个有着一千张面孔的英雄的人生经历可以分为“分离”“开端”和“回归”这几个必经的阶段,其中又包括“受到冒险的召唤”、“受到考验”、“与父亲相认”等诸多细节步骤,无论是哪个民族的史诗和英雄,都会经历这些。

有趣的是,坎贝尔书中的例证虽然出自各民族神话和史诗,但这些标准化的叙事步骤和流行文化叙事中常见的科幻、奇幻等作品的契合度也极高,而且很大程度上并非巧合。在星战的例子中,卢卡斯曾明确表达他的创作过程和这部神话学著作之间的关联:他先写了两遍电影剧本,然后通过这本学术著作完善了这个故事,《星球大战》第一个三部曲的这段来历在星战圈中可以说是家喻户晓。也就是说,卢卡斯清楚地知道自己写作的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科幻想象,而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回归了文学的原初。尽管卢卡斯直到1984年——《星球大战:绝地归来》公映后——才见到坎贝尔本人,但两人最终的会面仍被星战粉丝们传为佳话。事实上,通过强调《星球大战》和《千面英雄》的关系,卢卡斯本身也在书写着《星球大战》的创世神话。

约瑟夫·坎贝尔《千面英雄》书封

约瑟夫·坎贝尔的特别之处在于,他在学术领域的影响和意义远没有在流行文化领域中大。这部分是因为和坎贝尔相近的结构主义文学批评大量存在而且很多都早于他。这些结构主义文论最终来自索绪尔的语言学理论,它指出了我们视而不见的日常生活和阅读中存在的程式:就和语法一样,与其说是人说语言,不如说是语言塑造了人类的思维和表达;文学中同样存在一套所有人都需要用的却往往无法觉察的规则。比方说俄国的普罗普,在他1928年的著作中,曾通过对一百多种民间故事的研究总结出俄国民间故事的31种功能,并进一步提出了这31种功能的具体排列次序,指出民间故事的叙事模式就在这个范畴之内,不可能有新的故事存在了。

在当代,流行文化本身往往被视作神话叙事,和民间文化有极强的源流和亲缘关系,也许也确实是当今社会最靠近民间故事的叙事,因此神话研究应用于流行文化领域并不奇怪。不仅仅是《星球大战》,学者和媒体讨论《哈利·波特》、《黑客帝国》、《蝙蝠侠》、《阿凡达》等流行文本的时候都多次提到“千面英雄”的概念,将这些作品中的主角也视作无数个希腊神话中珀尔修斯式人物的又一个变体。

反讽的是,这类结构主义民俗神话相关的理论虽说有趣,却往往在总结出来的一瞬间就已彻底终结其进一步发展的可能性。坎贝尔这样的理论在流行文化领域中的风行,本来是为了证明流行文化的合法性和意义的,但随着坎贝尔本人化身为流行文化圈的一种神话叙事,证明的方式却在很大程度上落入了将流行文本附会到经典文本之上的窠臼,而结构主义理论家列出的分类和步骤所带有的模糊性,几乎可以保证大多数以个人成长为核心主线的故事统统都能塞进这个套路里。可就算是天下的故事都早就讲完了,我们依然每天都在乐此不疲地读着新的也许有似曾相识部分的故事。说到底,神话学的标签不论多么高大上都难逃千篇一律的单调,而有趣的总是故事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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