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普通公路与公共服务

骑行千里，与其说是一种无奈，不如说是一种情怀。情怀背后，破除万难的决心和回家过年的强烈愿望，是以安全风险为对价的。

从澎湃新闻的直播里看到，五位四川达州人从广东佛山出发前的装扮，已经充分考虑到了路途的艰辛，有安全头盔、防风衣、雨靴等。而即便是这样的装扮，在统计数字中，也意味着至少比汽车出行高28倍以上的伤亡概率。如果再加上“四辆摩托车”、“冬季里骑行1900公里”，在这样的基数下，路上出事故几乎是必然的——区别只是大小和多少。的确，他们出了几次不大的交通事故，只能说，这实在是太幸运了。

很大程度上，有经验的领队与相对充分的准备，令这次骑行发生意外的概率大大减小。然而，并非所有骑行者都能有这样的条件。

以安全角度来看，做出“骑行千里回家过年”的决定有点不可思议，但还是有数以千计的人，选择了这样危险的回家方式。因为什么，或不因为什么，做出这样的选择，不是安全因素所决定的。如果考虑安全，意味着时间和费用的成本（编者注：选择普通列车，再加上转汽车，时间比摩托车长，费用也高）。对于时间和金钱都不富裕的群体，一旦发生风险和成本的比较，通常会选择承担更多风险来回避成本，何况，大部分人都曾经用这样的方式回到家。

在封开县长岗休息站的照片里，有数百名骑摩托车的人在休息站暂停休息。这种相当于古代驿站的休息设施，在高速公路网上已很普遍，但在普通公路上却很少，即使有，也多半是加油站的附属。在这次的骑行过程中，最后一个公路休息站，在209国道通道侗族自治县境内，之后的湖南319省道、209国道、贵州303省道、四川210国道等，就再也没出现过，公路休息站分布里程不到骑行全程的一半。

高速公路有短暂停留的休息设施，但摩托车不能上高速。摩托车可以骑行的普通公路网，供停留休息的服务区停车区却凤毛麟角，公路网对摩托车骑行者并不友好。当然，摩托车一直不受管理部门喜爱，然而，如果道路不禁止摩托车，就应一视同仁地提供与其他道路使用者相同的保障与福利，这似乎是公路和交通管理者不得不面对的道理。

骑行千里成为了一个群体的选择，既然没有足够理由去阻止，那么带来的风险，一部分仍由个体来承担，而另一部分无疑应由沿线政府背走——如同乡愁在拷问农村的社会治理一样，千里归乡路的过程也在检验道路基础设施的真实服务能力。

从肇庆到达州，最初可以从服务区休息站免费喝到的热水，到后来只能从热心人这儿喝到。初看起来，是“富与穷”或“人性化”的区别，却是道路提供的基本福利差别。如停车、休息、厕所和热水这样一些基本需求，道路部门提供得越及时，则个体的安全风险和成本支出也就越少，由此带来的社会总成本也会降低。

春运期间，无数的骑行者正在体会这些福利的差别，甚至有时用身体和伤痛来证明相应的差别。在汽车驾驶员看起来无关要紧的道路服务，对骑行者来讲却是天壤之别。肇庆到达州，从提供福利的角度来看，之前应是所有人的公路，之后也许只是汽车司机的公路。

路侧的诱导设施也随着五位达州人回乡路逐步黯淡，到后来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这一路上，诸如此类从道路的基础设施到道路的基础服务，逐步变得稀少。途经的贵州、湖南、重庆、四川等省市，是拥有像北盘江大桥、矮寨大桥等这样伟大工程的地方，与广东在技术上并没有差距，如果在这些省份的高速公路开车，丝毫体会不出省份间的差别。然而，普通公路网的差别却如此明显。这再一次证明了木桶原理：差距体现在短板，而非长的那块板。伟大工程带来的只是荣耀，是长板；而所有路的最低通行条件是福利，是短板。后者是政府整体治理能力的区别，也是道路部门交通管理部门真正需要竭尽全力提高的那部分。

背井离乡出外打工的人，一路骑行回家时看到的差别，也许正是他们要出外打工的原因之一。一路中，愈艰辛，愈会思恋休息站那杯暖暖的热水。虽然，这些不发达的省份还来不及在全省普通公路网遍布休息站，然而，在国省道上，尤其是那些子弟出外打工的主要国省道上，春运期间设置休息站，既不是难度很高的工程，也不会有很大的开销。这些不是人性化的服务，而是道路理应提供的基本福利，补完短板是当地政府的责任。

还需要强调一遍：既然允许摩托车上路，骑行者和其他道路使用者就没有分别了，和高速公路上设置服务区一样，随之而来的道路基本福利也不应有太大分别。同一个国家，同样的通行福利。

归乡的热情激励了这些骑摩托车的人，再大的困难也可以克服，他们，像勇士一般千里骑行。然而，这毕竟只是回个家而已，他们不应去做勇士，本来也不是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