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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红包作为一种“新年俗”,会取代纸质红包吗?

澎湃新闻记者 张博
2016-02-07 14:09
来源:澎湃新闻
思想市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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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子红包渐渐成了中国人过年的“新年俗”。在手机上发红包、抢红包是春节乃至其他重大节庆期间,人们最爱参与的一项活动。

从微信、电商到电视台,几乎人人卷入红包的浪潮与狂欢。近日甚至出现了“共产党员”政务红包,红包开始进入社会管理层面。

那么,中国传统的红包最初起源于什么时候,具有怎样的涵义?微信的“转账”与“红包”功能相近,大家为什么就是更爱收发红包?电子红包在未来会取代纸质红包吗?澎湃新闻邀请华东师范大学的民俗学家田兆元为读者一一剖析。

最初的红包:杨贵妃生子,唐玄宗发赏钱 

澎湃新闻:传统的红包最初起源于什么时候?发红包的最初涵义是什么?

田兆元:红包的起源,一般认为是源于农历新年的压岁钱。我们现在过的这个“春节”的年俗,是在汉代确立的,旨在辞旧迎新,既包含庆典、回报、祝福,也有祛邪的意思。兼有祝福与避邪之意。

现在有种流行的说法,习惯把“年”、“岁”都往邪的方面说。比如说“年”是一种凶兽、年兽。这是谁说的呢?我敢说,绝大多数人的爷爷姥姥没有听到他们的爷爷姥姥这么说。这是在媒体上宣扬放大的某一局部地方的传说,把吉祥年说成凶恶的年兽,事实上并不符合主流的年节观念。另外,鞭炮是用来驱赶年兽的吗?据我所知,很多朝代鞭炮都是用来迎神的。同样,我也不主张把“岁”理解为“鬼鬼祟祟”的“祟”。这最多只是个别地方的说法,不应说成是整个国家民族的说法。

我不主张把年、岁看作邪恶的东西。“年”字最初的写法,上面是个“禾”,意在丰收、好收成,有吉祥之意。“岁”字的上面是“出”的一半,下面是“多”的一半,也更多和吉祥的、美好的意思相连。

我主张回归年、岁最本质的属性,即丰收的时间,庆典的时间。那么压岁钱也就含有辞旧迎新之意,告别过去,开始新的历程。是祝福的意思。就现有文献记录看,很少有提到压岁钱是“压祟”之义,个别地方的民间传说不能成为压岁钱整体的解释话语。

至于最初的红包,据说是在唐代,因为杨贵妃生子了,唐玄宗发布赏钱。这种赏钱是用来表达人际关系中的爱与情感,以及维护某种社会关系,并且在重大事件和节日中才会出现。唐宋开始,在过年期间出现了赏赐。最初是皇家给大臣的赏赐,表示一种鼓励;然后是家长、长辈给晚辈,表达一种关怀。

红包一直都有赠予实际金钱(实利)和吉祥祝福(虚拟)两个层面的意义。在古代,除了用一般的流通货币作为压岁钱之外,还有专门作为压岁钱之用的纪念钱币(不能用于流通),有些可佩戴,上面会印有八卦、八仙或各类祝福词,我们现在称为“民俗钱”。古代的钱币多是中间有孔,可以串起。用来串压岁钱的绳线也有讲究,早前须用青黄黑白赤交织的五彩花线,具有避邪、吉祥的功能。后来,红色慢慢从五色中突显出来了,压岁钱变成了用红线串起的钱。

而真正出现用红纸包起的“红包”是很晚近的事。晚清铜板,民国银元,中间都是没有孔的,后来流行纸币,更是没法用线穿了,那就需要用纸包起来了,于是红线变成了红纸,红包就诞生了。        

澎湃新闻:现在有种直观的感受,好像广东、香港那一带最讲究发红包。比如为什么是微信先发明了红包,而不是支付宝?有种说法认为,因为腾讯是家深圳公司,老板正是广东人,当地更有红包文化。所以,发红包是南北通行的习俗,还是的确有地域差异?

田兆元:首先,红包是华人特有的习俗和文化符号。它表现出儒家文化的财富分享精神。红包不是工钱,而是一种额外的奖赏,在特殊的时间点用来表达一种特别的人际情感。从这一点看,发红包是华人共同的习俗。

不过在大陆,有一段时间,包括红包年俗在内的传统文化曾一度被淡化甚至禁止,像“文革”有段时间连年都不过了。但是广东、香港有很多海外华侨的关系,侨民依然把这一传统很好地保存了下来,反而对大陆产生了一种“文化反哺”的作用。

抢红包抢的不是钱,是吉祥、好运与快乐 

澎湃新闻:事实上,微信中“红包”具有的功能,在“转账”这一项中也都能实现。并且发红包单个金额还不能超过200元,而转账则单日最高金额为5万。但为什么大家就是更爱用“红包”,而不是用“转账”呢?

田兆元:转账是一种直接而单纯的交易行为。而发红包不仅仅只关乎钱,多了一层人际关系的情感流动,多了祝福和吉祥的意味,接收者会心情很愉悦,比拿一点钱丰富得多。

与此类似,大家热衷摇红包、抢红包,很多时候其实只能摇到几元几角,实际的经济收益非常有限,但就是爱摇、爱抢,不亦乐乎。微信里抢到20块红包,可能比单位发了100块什么福利还高兴。还有些时候,一晚上可能抢了几十块的红包,但发却发出了几百块,仍然感觉很欢乐。

这都说明,事实上,大家更在意的是红包带来的吉祥、好运,满足的是人们对吉祥的期盼、好运的期许,是一种精神鼓励。

澎湃新闻:您认为现代社会的电子红包主要具有什么功能?

田兆元:首先,红包的抢和发能增强人际关系的友好、社会关系的和谐。你看,不只是亲属之间,还有领导下属、朋友间,都会发红包。营建出一种欢乐气氛,普天同庆,天下同乐。 并且在中国的传统观念中,人际关系还会带来财富增长。所谓“家和万事兴”、“和气生财”。

值得注意的是,大家不仅爱抢红包,还非常喜欢发红包。发红包的心理很复杂。最基本的当然是吉祥、友爱。我认为发红包还是个人自主性的一种张扬,某种权利意识的释放。在娱乐的游戏中,彰显了个体的主人意识。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一种组织管理的操演游戏,可以满足个人在群体中被尊重的心理需求。在抢红包的过程中,很少只抢不发的人,哪怕再吝啬的人,也会尝试着发一些红包。这就把人际交往的互惠互利的精神发挥出来了。

我们注意到,在很多企业和单位,老板和领导也参与了发红包,这就成了“管理红包”了。而今年开始的共产党员领红包,则是“政务红包”。显然,社会管理层看出了红包的民俗意蕴,加入这一阵营。

其次,红包正在开拓民俗经济的蓝海。何谓“民俗经济学”?民俗活动在漫长历史过程中形成的消费模式,是不自觉的、恒定不变的,甚至是种强制性消费。因此,民俗经济是认同性经济,是种特定的文化生产与消费。

民俗经济包括两个大类。一类是民俗物品的生产,比如年糕、粽子、月饼等食品和地方特产,以及某些与习俗信仰相关的物品(如本命年的红色内衣内裤等),这些都是因民俗习惯而产生的消费“刚需”,是一块很大的市场。

另一类则是由民俗平台引发的消费,比如婚庆、丧葬和节庆,在这些特定的民俗时间都会产生巨大的花销,消费比例可能是平时的几倍甚至几十倍。就像春节,在从前一年主要收入都会用于春节消费。现在因为恩格尔指数下降,春节消费的比例有所下降,但实际消费量依然十分惊人。

红包也是。那本来是民俗引发的一般消费,网络红包、电视红包却意外带来了对经济的促进。刚过去没多久的2016年元旦,当天微信红包收发总量达到23.1亿次。商家们也每每加入狂欢,以代金券的形式发放红包,借此运作,绑定了数亿银行卡,累积了巨量客户群。传统的民俗形式和现代的网络形式,在红包这一载体上得到了完美结合。红包可以说是传统民俗在网络上的创新发展,是民俗+互联网经济的创新之作。

电子红包 vs 纸质红包 

澎湃新闻:您认为电子红包今后会取代传统红包吗?

田兆元:电子红包是一种非现场的、跨越空间的交流形式,不能替代面对面的交流模式。尽管亲朋好友间也开始发送电子红包,但这并不意味着它能完全取代纸质红包。

目前电子红包和纸质红包的设计都有些千篇一律,无非是祝福语或图案略有不同。但历史上压岁钱的形式是很丰富多彩的,富有艺术性,现在的红包设计值得借鉴。 并且民俗传统需要符号化,我建议在现有“红包包现金”这一形式的基础上,能否渐渐恢复那种“红串子串钱”的形式,供孩子佩戴,作为过年的一种年俗符号和产品,更凸显一种祝福吉祥的象征意义。此外,红包可以设计得更多样化,发给孩子、老人、朋友的红包形式,都可以各有特色、别具一格。

我们应该有意识地恢复或创造一些年俗符号(不仅仅是红包),来增强文化记忆与文化感染力。像西方人过圣诞节,一定会有棵圣诞树,会有圣诞帽,送给孩子的圣诞礼物会从圣诞袜里掏出来……我们现在过年很缺少符号。

电子红包当然也很热闹,但是毕竟一点而过,更多是一种虚拟的感觉,不像一件真实可触摸的纪念品来得可资纪念、留存和收藏。

电子红包和实体红包各有所长,可以相互促进。

澎湃新闻:除了抢红包之外,还有什么过年的新风俗?

田兆元:互联网的出现正在改变着人们的过年习惯。比如以前过年时候,路上的人都会大包小包提着礼物去走亲访友,在上海打工的人也会去南北货商店买年货千里迢迢背回老家。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有网购。给个地址,就能把礼物直接快递过去。另外,手机全面控制了人的生活。无论是平时还是过年期间,儿孙辈去看老人,依然很多时间是在低头刷朋友圈、抢红包。交流亲情的最珍贵的时刻,出现一种“在场的缺席”。

现代社会很多人都离土离乡,工作忙碌。作为民俗学家,我们还是提倡大家珍惜短暂的亲人团聚时光,减少互联网的负面影响,多营造一些高品质的陪伴时光。

城市居民所具有的与传统年俗不一样的“新年俗”有:去饭店吃年夜饭,趁过年出国旅游等。而农村人口则表现出和以前不一样的过年走向:从前是在城市打工的人过年回老家,现在更多家庭选择在过年时候让老家的父母来城市里过年,一方面减轻工作了一年的人回家的旅途劳累,另一方面也趁过年请父母进城逛逛。

此外,还有数百万北方“候鸟”民众南下海南过年,既躲避北方雾霾与严寒,也亲和大海,过别样春节,已成常态。

形式各不相同,但中国年特有的家庭团聚、举国欢腾的氛围始终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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