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志怪｜别对因果报应挑三拣四

笔者每次推送，会看到一些留言，一般笔者都不会留中不发（废话，就那么几句留言，还不赶紧献宝，以显得很热闹）。有夸奖的，当然也有批评的，笔者总结了一下，批评的主要有以下几类：一是错别字以及文史知识错误。二是一些修炼者，觉得笔者是野狐禅，既不懂道教，也不懂佛教，还在那里乱谈鬼神，不走正路。三是用逻辑或理性来批评笔者装神弄鬼，胡说八道。

第一类是硬伤，笔者都是立刻承认，并且感谢朋友们指出。第二类笔者限于资质驽钝或慧根不够，并没有什么宗教体验，只能仰望这些修炼得道的大神。第三类嘛，笔者觉得似乎可以多说几句。

比如《阴间的大宝剑》这篇，有人这么批评：“个人业果个人偿，按照小编所说，那贪官污吏只需要多生几个女儿就可以清偿自己的罪责了？现在同志这么多，阴间有没有相关鸭店？生男生女都一样不？简直是狗屁不通。”

“简直狗屁不通”意思就是逻辑不通。如果把这个故事中的果报逻辑普遍化，当然会有很多问题。不过，身为“小编”的笔者从未将这个逻辑普遍化，事实上，因果报应的逻辑在实际运作中，是经常变形的。

在鬼世界，很重要的一个原则就是因果报应。在志怪小说中，果报有现世报、来世报（不一定是下一世），笔者的朋友还写文章介绍过东岳速报司，就是以加急快递的形式要求果报快点到来。（文章链接：http://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322078 ）这还只是时间上的维度，遇到一些更复杂的情况，比如一个地痞，同时又是孝子，该如何衡量其善恶。某人作恶多端，按照冥判规则，理应绝后，可是其子却行善积德，该怎么处理……

古人其实早已意识到复杂阴间的困难，他们并不像科学教的哥们一样，对所有困难都挥舞理性的大旗。阴间并不是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生活世界有时需要兜圈子，有时则可以其他方式转换，总之，在信仰的领域，形式逻辑是不够用的。比如下面这则果报转换的故事：

清代有个生意人，与某雄狐狸精是好友，他外出经商，就托狐狸精打理家事。以狐狸精的本事，家里的仆人不敢偷奸耍滑，外面的盗贼也不敢上门打劫，治理得井井有条。不过有一点很奇怪，这家的女主人与隔壁老王一直暗通款曲，狐狸精却置若罔闻。等生意人两年后回来，开始对狐狸精很感激，后来听说了内人不轨的事，对狐狸精很是埋怨。狐狸精说，这是神判，我也不敢违抗？生意人更气了：鬼神都是劝人向善的，哪有劝妇人出轨的？你别瞎扯。

狐狸精说，你这事有点复杂，涉及前世的因果。隔壁老王的前世是巨富，你的前世在他家做会计，趁机贪了他不少钱。冥判让你今世的夫人肉身偿债，按照大宝剑的标准收费，每啪啪啪一次扣五两银子。现在还剩七十多两，他们再做十来次，你和隔壁老王前世的债就结清了。你如果不信，现在给老王七十多两银子，看看会怎么样？生意人很信任狐狸精，心里不爽，但还是试了试，于当晚给隔壁老王家送去八十两银子，说自己这次出去狠赚了一票。你老王家境贫寒，乡里乡亲的，希望能互相帮助。老王收了八十两银子，感动且羞愧，于是不再与妇人来往。到了年底，准备了极其精美丰盛的酒席感谢生意人，生意人悄悄算了一下，这桌酒席加上狐狸精所说的七十多两银子，正好是八十两。也就是说，生意人前世欠老王的债已经还清，但是多出来的钱，老王无意中又还回来了（《阅微草堂笔记》卷十四）。纪晓岚感慨说：“夙生债负，受者毫厘不能增，与者毫厘不能减也。”

这个故事让人有点纠结，虽然说因果报应延及后世，且最后的结果是债务两清，可是换算的方式却有违公序良俗。似乎只要把账轧平，采用什么手段是无所谓的。污浊不堪的阳间如此做账我们大概都能接受，可貌似公正、公平的冥判也如此，有点受不了。或者我们可以这么理解，因果关系也许像经济规律一样恒定不变，但其表现形式却大相径庭。冥府既然是由阎王、冥官打理，而不是靠精密的程序运转，这些稀奇古怪的事也就很正常了。

在另一个故事中，因果报应的最终呈现也让人觉得难以接受：

明代华山的寺庙中养了一头猪，这是头高龄猪，具体年龄不知道，但是毛都全脱落了。令人称奇的是，它竟然持斋戒，从来不吃荤，而且听到庙里和尚念经，还会叩头做顶礼状，一派虔心向佛的样子。因此庙里和尚都称它为“道人”。“道人”到底年岁已高，某天生病，奄奄一息。庙里的住持湛一和尚正要出门讲经说法，就交待徒弟说：猪道人如果死了，你们一定要将其“碎割”，把肉分送其他寺庙。众僧嘴上答应，心里却不以为然，觉得老师傅实在太薄情寡义。过了几天，猪道人去世，众僧并未将其割肉，而是全尸埋葬。等湛一和尚回来，得知此事，大惊失色，急忙跑到埋猪的地方，以禅杖击地，哭着说：我对不起你啊！我对不起你啊！然后对众僧说，三十年后，某村会有一位清贵官员无辜受凌迟酷刑。他就是猪道人的转世。猪道人前世也是做官的，因为生前德行有亏，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于是托生为牲畜，请我超度。我之所以让你们“碎割”之，就是想用刀解法来化解他的劫难。没想到你们这些俗人，误了我的大事。

过了三十年，在崇祯年间，某村有位翰林郑鄤，品行端方，是东林党人。可是被他舅舅诬告忤逆母亲，虽然人人都知道他是冤枉的，可还被判凌迟处死。这时湛一和尚早已圆寂（《子不语》卷六“猪道人即郑鄤”）。

在这个故事里，因果报应历经三世，虽然有高僧想化解，可错进错出，还是应验了。这个报应虽然可以说是命中注定，但其辗转行来，并无规律可循。转世入畜生道，且努力修习佛法，仍然在劫难逃。郑鄤并未有错，却因为两世之前的罪孽而受酷刑，上哪说理去呢？《子不语》的另一则故事更加玄乎，蚩尤因为跟黄帝对抗，一直到清代还在阴间受刑，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被带出来吊打一次。我们更加熟悉的秦桧，在志怪小说中简直就是冥府酷刑的代言人，各种惨烈的报应都尝过。这其间的不合逻辑之处多如牛毛，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需要因果报应来化解阴郁，而不是因果报应需要我们。是我们在求它显灵好不好？别挑三拣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