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昏侯刘贺年纪轻轻得的什么病？

公元前六四年（元康二年），汉宣帝遣山阳太守张敞前去刘贺住处刺探虚实。根据《汉书•卷六十三•武五子传第三十三》记载，张敞向皇帝汇报，故王刘贺言语颠三倒四，头发上插着毛笔，衣冠不整，猥琐不堪。以下的描述很有意思：“故王年二十六七，为人青黑色，小目，鼻末锐卑，少须眉，身体长大，疾痿，行步不便。衣短衣大绔，冠惠文冠，佩玉环，簪笔持牍趋谒……臣敞阅至子女持辔，故王跪曰：‘持辔母，严长孙女也。’……察故王衣服言语跪起，清狂不惠。”

文中，张敞谈到了刘贺患有“痿，行步不便”。对刘贺来说，是不是祸不单行呢？这个“痿”又是什么疾病呢？

七情损伤，身残志堕

痿症，中医指的是肢体筋脉弛缓、软弱无力，久因不能随意运动而致肌肉萎缩的一种病，临床上以下肢为多见，故称“痿蹙”。明代医学家王肯堂认为“痿者手足痿软而无力，百节缓纵而不收也”。明末清初医学家陈士铎则说：“痿症终年不能起床……足弱无力，不能举者。” 又说：“两足之弱，不能步履。”都给痿症下了较为确切的定义。这是临床常见病，很早就受到医家高度重视，成书于春秋战国时期的《黄帝内经》就有专门讨论的篇章。

中医理论指出： 始富后贫、思虑过度、所欲不遂和膏粱太过等都能导致痿症。与刘贺的境况非常吻合，他从九五之尊的皇帝宝座上突然掉下来，连原先“昌邑王”的王位都保不住，后更被贬为“海昏侯”。人生大起之后，竟被推落谷底，社会地位变化之大、之快，历代少有；心理落差之大，常人更不能忍受，“七情损伤心肺气血”，乃“痿蹙为挛”的原因之一。

那么，刘贺的“痿症”，对应的是西医上哪种疾病呢？

抽丝剥茧，探查痿症

从临床表现上分析，痿症包括西医的脊髓炎、急性炎症性脱髓鞘性多发性神经病（Guillain -Barre syndrome）、脊髓空洞症（syringomyelia）、重症肌无力（myasthenia gravis）、进行性肌营养不良症（progressive muscular dystrophy）、周期性瘫痪（periodic paralysis）和脑血管意外的后遗症等。

先说脑血管意外，包括突发的脑梗死、脑出血、脑栓塞等，以患高血压的中老年人或风湿性心脏病患者多见。没有数据提示刘贺患有高血压或心脏病，而且他得“痿症”时才二十多岁，远未到脑梗死和脑出血的多发年龄。即使他的脑部血管真的出现畸形，不幸提早发生了脑出血，在距今两千多年的汉代医疗条件下，也很难存活，而病后还能勉强走动的脑出血患者，比当皇帝幸运不只千百倍。

周期性瘫痪指的是反复发作的、以骨骼肌弛缓性瘫痪为主要表现的肌病，患者大多合并血液里钾离子水平降低。虽然青壮年好发，且饱餐、酗酒、剧烈运动、过劳、寒冷或情绪紧张等均可诱发，但这种疾病的特点是四肢瘫痪无力，而且是发作性，也就是大多数时候完全正常。刘贺如果患有此病，就不仅是“行步不便”了，恐怕连拱手作揖之类的礼节动作都无法完成，甚至只能成天躺在床上了。再说，这种疾病既然是发作性，刘贺在患病时的确有充分理由暂不见客，尽量不向外人暴露自己的难堪病态；除非是像司马懿那样无病装病，像朱棣那样不疯装疯，一切为了消除当权者的猜忌。可是他这样不学无术、城府极浅的浮夸纨绔子弟，有如此的政治智慧吗？

进行性肌营养不良症是缓慢发展的肌肉萎缩、肌无力为主要表现的慢性病，可以分为好几个亚型，一般来说，大多在孩童时代就出现明显的症状了，比如走路费劲、容易摔倒、不能跳跃等。刘贺在青少年时代应该是健康的，从接到皇帝“任命书”后的疯狂表现来看，肯定是个极贪玩、活泼好动的顽主，断不会有行动障碍，否则史书应会有所描述，而且霍光再专横跋扈，可供选择的人选又不只一个，也不至于强行立个残疾人当皇帝，实在有损大汉帝国的颜面啊！

至于急性炎症性脱髓鞘性多发性神经病、脊髓空洞症、重症肌无力这些疾病，不仅累及下肢，经常是四肢都出现瘫痪。前两者发病时的病情较重，患者无法下床活动（脊髓空洞症累及上肢时会出现“爪形手”，若有这个特征，观察入微的张敞应该会有所记录）；至于后者，病情相对较轻，症状晨轻暮重，常合并眼睑下垂的典型特征。张敞虽然详细描述了刘贺的外貌，提到“小目”，但没有说他眼睛睁不开，看来重症肌无力这一诊断的依据也显不足。

引起肌肉无力或行动不便的疾病固然还有很多，像股骨头坏死（necrosis offemoral head）、僵直性脊椎炎（ankylosing spondylitis）等，对刘贺来说，并非全无可能，只是笔者觉得还有一种疾病的可能性更大。

病入脊髓，行动有碍

现代医学理论认为脊髓炎（myelitis）是人体的免疫系统被病毒等病原体过度侵袭后，“误伤”自身脊髓所致的疾病，是临床上常见的一种脊髓病变。患者以青壮年居多，全年均可能发病，以冬、春及秋、冬相交时较多，发病时，患者双下肢麻木，逐渐进展至脊髓病变水平以下的肢体瘫痪和感觉缺失，甚至大小便障碍。卧床不起的患者若发生肺炎、泌尿系感染或褥疮等并发症，则影响预后。在现代医疗条件下，大多数脊髓炎患者在发病后八周内会慢慢康复，约三分之一患者不会有后遗症，但有约三分之一患者会留下包括行动障碍在内的严重后遗症。

刘贺很可能是脊髓炎后遗症患者。他整日沉溺于声色犬马、酗酒无度，搞得脸色青黑，一副病夫模样，“鼻末锐卑，少须眉”，足见他瘦弱而气血不旺，这种人的身体抵抗力自然很差，被病毒等有害病原体侵袭得手是很正常的。由于病后残留后遗症，走动不便，干脆以坐姿或卧姿为日常生活方式，久而久之，下肢肌肉废用而日渐萎缩；不过上肢功能可能影响不大，见到来客后，虽然显得“清狂不惠”，但跪下、起立等动作还能顺利完成，因此股骨头坏死、僵直性脊椎炎等严重影响关节功能的疾病发生的可能性较小。

汉宣帝刘询获悉堂叔刘贺这般猥琐样，而且身心俱废，猜忌大为减轻，可以说，不会也不用演戏的刘贺因此获得了生机，他如果继续夹着尾巴做人，也许能多活几年。汉宣帝为了表现自己胸怀宽宏，不久就把不足为虑的刘贺迁到豫章国（今江西）居住，给予食邑四千户，子孙世袭为侯。

虽然是个窝囊废，但刘贺对失去皇位依然耿耿于怀。到达豫章的几年后，某次与名为孙万世的人聊天时，孙问：“您被废时，为什么不坚守宫中，先下手为强，斩杀了大将军（霍光），反而听任他夺取皇帝玺绶呢？ ”毫无政治经验的刘贺立刻显得非常懊悔，居然说道：机会真是稍纵即逝！ 不料隔墙有耳，

“是啊，”或者老孙本就是线人，这次谈话内容很快传到皇上耳朵里，愤怒的汉宣帝立刻下诏“削户三千”，又惊又气的刘贺受到这次打击，不久便一命呜呼了。

执迷不悟，自断生路

相传被汉宣帝惩罚的刘贺，曾在鄱阳湖上划船，至赣水口愤慨不已而折返，后人因称此地为“慨口”。几百年后的大地震，湖底发生剧烈的地质运动，鄱阳湖从此与长江分离，只留下湖口入江。今天已无从得知“慨口”在何处了，正如大家几乎没听过“汉废帝”、“昌邑王”一样。

刘贺被废后患了脊髓炎，本是因祸得福，这种疾病没有夺走他的性命，只是把下肢功能减弱而已。像他这样的敏感人物，朝廷是不会放虎归山的，也注定了半监禁、受监视日子依旧危机四伏；如果他能了解自己的处境，吸取历史教训，或者多看看书，总结前人得失，本可凭着一场致残的疾病，得以颐养天年的。

历史上不知有多少人，为了躲避猜忌也好，为了韬光养晦也罢，不会演戏也得演戏，甚至连苦肉计都用上了，可惜刘贺完全不懂，至死不悟，还愤慨不平呢。因此，不管在宫里还是在民间，不管在煌煌史书还是在民间评议，他永远都是政治漩涡里的废物。从这点看，人们还真不该忘记这位可笑的、心智极其幼稚的历史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