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曾有一支乐队叫顶马

“我知道到最后我们都会老的，可是顶马会在前面等着”（《我想为你唱一首顶楼马戏团的歌》）歌犹在耳，上海老乐队“顶楼的马戏团”突然宣布解散了。

“顶马”遁走自己去老了。上海很长一段时间将不会有乐队在台上脱裤子发癫陪你疯，也没有乐队唱上海人才懂的笑话段子，戳上海小宁的的泪点，把这座城市的犄角旮旯用手绢包包好，在台上掼出来逗你开怀。

也肯定不会有乐队拿你当自己人而不是讨好的对象，看演出若提早滑脚会被主唱毫不留情地讽刺批评。

不伟大却顶实惠的“顶马”曾和一群人分享共同的故事，而不是让观众各自矜持清新或者狂躁甩头。然而他们的解散和曾经的盛况一样也只是在小范围里流传，怀念还需时间慢慢酝酿。

“顶马”的上一张双CD大碟里有首歌叫《海风》，唱道：“亲爱个上海，听说世界已经天下大同。但请侬原谅我，还是拎勿清该哪恁做”（《海风》）。当时“顶马”还玩兴正浓，专辑里好玩的辛辣的歌不少，但是愁云迷雾悄悄弥漫。

想老老实实做个小市民，钻在市区那几间花市玩盆景弄兰花，骑自行车遛鸟，上班下班打麻将跳交谊舞。或者任何另一种不够进取小酌怡情的生活方式。但是世界将要大同了啊，你还好意思缩在自己的世界里落后于时代吗？《崇明岛》里他们安慰你我，再不济还有崇明，即使一无所有也还能去崇明吃吃乌小蟹。这种安慰，就像大叔安慰自己青春永不老一样又好笑又悲壮。

当时就觉得，“顶马”大概要完成自己的使命了。他们是回不去的过去，是生命力顽强的上海“遗老”写就的回忆录。故事再精彩好玩，主题露出来，结尾也就在近在眼前了。

主唱陆晨退出后，“顶马”变成“Anti-Dogs”（反狗），风格是后摇，作品还未出来。

陆晨自己倒是很快拿出一张个人民谣专辑，冷口冷心，心狠意狠。依然是沪语方言，和他的上一张个人专辑《做作得很自然》是两个极端——上次是极实验癫狂，这次是极简极冷静。禅思还是谵妄，一时也搞不清楚。

2014年初，陆晨开始和一班朋友在696 Livehouse驻唱，为的是他们的老朋友、老板小白生意难做，想着大家唱歌助兴或许可以稍稍帮点小忙。也是聚会的好由头，一支支啤酒不离手，唱的全是荷尔蒙褪尽的老歌。酒吧里人肉布景板大叔们的纯男人聚会。

后来他陆续加进自己写的民谣，一把吉他扫两下，架个口琴吹一段。一开始还是紧张的，一会觉得自己太绷着，一会又嫌压不住收不稳。灵感这种东西也是时有时无，但是聚会的习惯大家还是坚持下去了。696撑不住终于关张大吉那天，大冷的天人们挤爆小小一间河边穿风的Livehouse，一个不太赚钱、靠情谊和理想支撑的地方也被世界大同抹掉了。

再后来他们去云采酒吧继续唱，陆晨的新歌也越积越多，最后挑了9首录成专辑。专辑名来自“阿乌卵弹琴”（“阿乌卵”是沪语中糊涂蛋的意思），把不雅的“卵”字换成大家心领神会的“乱”，“琴”变成了“情”。走的也是“顶马”早前的套路，看上去污，其实有点真心。

专辑独立发行，也没拿到虾米、网易挂着。陆晨还自己涂了个封面，注定能听到的人寥寥。这样是会很快被人忘掉的啊，陆晨也无所谓。醉心丹青、太极、探戈，一路往乖僻“遗老”的路上狂奔而去。

要是听不懂沪语，这张专辑是很好听的。旋律比他“顶马”时期写的歌悦耳，因为不用考虑高潮低谷跌宕起伏，所以觅到一个好动机就重复着开枝散叶变成一首歌。简单是简单，但是这一小段动机往往非常好听。陆晨的声音正经起来可以很正经，既能模仿张国荣惟妙惟肖，本色唱自己也能洗掉猥琐深情款款。

但是不好听歌词的。一个是听了也未必懂，其二是懂了也只想捂耳朵。

“顶马”队友形容这他的这些歌“极惨”。作陪悦人十几年，心里多少会有点苦的。

他跟自己打禅呢，自己做自己的性奴，自己转自己的陀螺，自己走在盲道上走成透明人走到无路想走，等个朋友也变成等自己，索性就想立地成石像，还布满青苔呢。《麻雀烧烤》这样的歌每句话都听得懂，生剥了麻雀做烧烤，“再也没地方摆一根稻草，再也没办法加一片羽毛......开屏孔雀一脚踏着地雷，涅槃凤凰一跤跌进地道”的如立悬岩能感觉到，但是唱词的意思大概要过很久才能懂。

这些歌后面可能全是故事。但是陆晨偏不给你讲故事，不给你共鸣不为你煽情甚至不对你指手画脚。他就往那一坐开始弹琴，听不听随便你。然而人都喜欢听故事，喜欢代入，喜欢对号入座。喜欢你掏心掏肺地表演，而不是真的拿把刀把胸剖开给你看血淋林的心，更何况这颗心怎么跳的恐怕歌者自己也并不太清楚。

所以这张专辑可以当鸟语图个好听存个档，吉他民谣的魅力永远不会消减。另外，喜欢一支乐队或者一个音乐人就看他一路走，“顶马”虽散还有“反狗”和陆晨呢。这帮爷叔可能是换了个方式仍在前面等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