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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走马|政党合并谋求执政是个老梗:日本政党政治史一瞥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赵坚
2016-03-22 16:39
来源:澎湃新闻
外交学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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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日本两大在野的民主党和维新党,在国会内正式磋商两党合并事宜,并决定新党名称为“民进党”,拟于本月底正式合并。此番合并旨在与执政的自民党抗衡。

小党合并、联合以谋求执政地位,在日本政党政治史上是常见的手段之一。此次民主、维新两党联合所欲抗衡的自民党,在历史上本身也是数党联合的产物。

“党”字的黑历史

先来看看党字的由来:“党”字不见于甲骨文,在金文里才出现。《周礼》的“五族为党”和《礼记》的“父母之党”,估计为其本义,即戚属团体“乡党”之意。

金文“黨”由“尚”和“黑”两个部件组成,《说文》解释说:“侵不鲜也,从黑尚声。”后半句释其为形声字,即由义符“黑”和声符“尚”组成。前半句让人有些莫名其妙,许慎解释“侵”字说“从人又持帚,若埽之进”,是会意字,描述人拿着扫帚清扫前行,那“不鲜”就是要扫除的“不洁”和灰尘了,跟“乡党”有什么关系,令人一头雾水。

不管怎么样,“党”字作“同人团伙”解,一直到近代,字运不佳,用于“朋党”、 “党同伐异”、“党祸”、“党羽”、“奸党”等,负面意义比较突出。

估计是遣唐使把“党”字带回了日本,也在“朋党”、“私党”等负面意义上使用。

日语“政党”一词来自一场叛乱

福泽谕吉

近代启蒙思想家福泽谕吉1859年参观旁听了英国议会,看见刚才还在面红耳赤、激烈辩论的两党同士,走出议事厅后握手言欢、两造款款的情形,脑洞大开,回国后开始向国人介绍议会政党政治及其运作方式,“党人”的负面意义才开始转变。倒幕运动时有被称为“土佐勤王党”的,就是最初正面意义的使用。

到1877年因西乡隆盛反叛明治政府而起的“西南战争”时,在政府媒体形容叛军为“私学校党”(反叛以私学校的学生为主力)的另一边,同情反叛的民间报纸则称其为“新政党”。“政党”一词诞生于其时,原指一种“新政”的党徒,稍后明治学者就用来迻译西语的“party”一词,稍前日本最早的民权运动家板垣退助就建立了第一个近代政党“爱国公党”。

藩阀VS民党:二战前日本政坛的利益交换

明治维新

明治维新成功后,论功排座,推动维新的主力萨摩和长州两藩势力坐大,执掌明治政局,被称为“藩阀政府”。爱国公党与稍后相继成立的自由党和改进党等“民党”,最初就是准备与“藩阀政府”较劲的。

明治政府在1885年创设内阁制,1889年颁布明治宪法,规定年满25岁、纳税15日元(相当于现在1200万日元年收者的税金,其后经两次递减,于1925年废止)以上男性拥有选举权,翌年开设帝国议会。

在当时君主立宪制下的明治天皇,其实际权力受到相当限制,据说天皇本人也希望通过议会,在藩阀政府与反藩阀势力之间,寻找一个降低冲突和斡旋妥协的平台,因此鼓励“民党”参与政治。

甲午战争后,民党势力有了长足的发展。板垣和另一位民权运动领袖大隈重信组成宪政党,并在1898年获取阁揆,成立了“隈板内阁”,成为日本史上第一个政党内阁,开始了所谓的政党政治。在明治时期,作为各类政策集团的政党组成帝国议会的众议院。

日本议会从一开始就成了各种利益交换的政治舞台。议会本身的权限有限,再加上由两院构成,其中贵族院不经选举,由皇族和贵族成员构成,终身任职;而众议院的选举又诸多限制,民党执掌的机会如昙花瞬息,匆匆过场,藩阀得以长年执政。直到最后一位元老西园寺公望在1940年死去后,这一局面才有所改变。

藩阀政府提出的预算,经常会受到民党控制的众议院的质疑和杯葛,因此藩阀政府会做出一些妥协,而民党为发展各自的势力,需要从政府手里获得如铁道、公路和港湾等基础设施的开发构筑权,充作“地方利益”,以维持自己的被选实力,并获取政府公职的机会,所以常常和政府一拍即合,进行台面下的利益交换。

“五五年体制”:二战以后的“自民党王朝”

战后美国占领当局规划加强政党政治,有过一段众党林立的混乱时期。到了1955年,左派的社会党统一其左右两翼,成为政坛一大突出势力。作为抗衡,保守的自由党和民主党结成自由民主党(自民党)。

两大政党开始在议会较量,这就是所谓的“五五年体制”。因为在议席占有上,自民党总是多出社会党一倍,所以一直到该体制在九十年代初寿终正寝前,实质上一直都是自民党的一党稳定统治。

明治至战前的政党政治,在很大程度上被藩阀和军部所操持,严格意义上还不能算是政党政治,这里姑且不论。“五五年体制”后自民党作为长寿执政党,除了其经济、外交政策给日本带来稳定繁荣之外,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其所制定的选举制度。

战后实施中选举区制度,譬如说全国130个选举区,共选出511名众议员,平均每选举区选三到五名议员。一个政党需获得半数以上席位(266以上)才能执政,因此每选举区必须安排两名以上的参选者。而选举法规定选票不能移让,所以选举策略和助选协调至关重要。

自民党的三大法宝

“五五年体制”后,自民党内畸形发展出三大“法宝”,保证其在选举中屡试不爽。

其一为参选与当选议员的“后援会”,这是一种议员与地方实力者进行利益交换的强大组织,掌握大量的竞选资金,因而具有强大的协调和吸票能力。

其二为自民党本部的“派阀”构造,每名议员从属于党内某个派阀,派阀领袖通过提名、分配选举资金和派阀间协调,在同党议员之间拟出“配票”方案,通过“后援会”实施。

其三为自民党挟其执政党的优势,得以对选举区进行“利益诱导”,不仅摆平同党候选人之间的过度竞争,而且还拆解他党候选人的攻势,保证本党候选人的当选。

中选举区制度还给长年执政的自民党带来所谓的“三バン”(Sanban)优势:即“地盘”(chiban即“势力”)、“看板”(kanban即“招牌”)和“鞄”(kaban即“钱包”)。

议员通过“后援会”服务地方,向地方输送中央“近水楼台”的财政利益,给地方实力家族和普通选民利益沾溉。选区对“恩公”议员感恩戴德,而且为了保证这种利益输送不致断绝,不仅要让议员继续当选,而且在议员本人退休后,让其继承人后续当选,所以当今自民党的“二世”、“三世”乃至“四、五世”议员,几乎占据当选议员的40%,将选区垄断为自家的“地盘”。

如前自民党的重要议员铃木宗男因受贿、伪证、违反政治资金规制法而被判实刑,不得不辞去议员,可是他“地盘”所在的北海道选区选民在他收监后,仍将他的女儿贵子选入众议院。

“看板”就是知名度,议员在自己的选举区内深耕细作,常常跨年累月,能够培植很高的知名度,成为地方标志性的“政治屋”家族,对相信和喜欢老铺的日本选民而言,一块金字“看板”,常常决定其投票的取舍。

当地时间2014年10月20日,日本东京,日本经济产业大臣小渊优子(Yuko Obuchi)因政治资金丑闻提出辞呈。
如前首相小渊的女儿优子,在她父亲猝死于任上后,匆匆从伦敦的留学地赶回老父的选举地盘,顶着老父的“看板”,毫不费力就当选了。她后来在“政治资金收支报告书”中漏报2600万日元的资金收入,结果她后援会的两名会计被判有罪,她被迫辞去产业大臣以及议员之职,不过在群马县自己地盘选区的补选中,她的耀眼看板仍旧让她高票当选。

“鞄”就是钱包,经营有年的议员常常有充沛的政治资金,可以投入选举,用作如选举对策、宣传广告、后援活动诸项的赀费,能够成功阻嚇囊中羞涩、万一落选还得重新就职的潜在候选人。

因一场丑闻而改变的选举制度

这三项自民党长年执政的“法宝”,成了“金钱政治”的温床,与政策优先的“政党政治”初衷相去甚远,逐渐为日本社会的有识者所诟病。

中选举区制利益交换所生成的严重腐败弊端,在1988年爆发的“利库路特贿赂”丑闻(Recruit Scandal)中暴露无遗,不但此后不久结束了自民党长年执政的优势,而且也直接导致选举制度的根本性改革。

1994年开始实施“小选举区比例代表并立制”,小选举区规定一个选举区只有一名当选议员,配以全国性的政党“比例代表”选举,让在前者落选的“死票”,得以在后者按比例“复活”。

小选举区的一人当选制,使得同党候选人的配票毫无必要,而且选举重在各党的政策主张,候选人个人的竞选力度以及竞选支出大大降低,稍稍堵塞了利益交换的诸多漏洞,其初衷就是为了克服中选举区制的弊端,而让政党政治更能体现民意结构。

“小选举区比例代表并立制”,仍然对自民党这样组织强大、后继人才充沛的政党比较有利。新的选举制在设计上有利于两党竞争制,但在实际操作上依然容易导致一党独大的局面。

如2005年小泉第二次内阁众议院选举获得296席的稳定多数,隔了四年,在野的民主党竟然以309席还以颜色。可惜好景不长,民主党的鸠山、菅和野田三任走马灯首相,才维持执政三年余,又让自民党以291席压倒多数卷土重来,而下野的第二大党民主党仅得73席。

自民党再度“独大”,在野党合而谋之

自民党再度一党独大,让在野的诸多反对党在国会失去“钳制”执政党的大部分功能,几乎到了无足轻重的“失声”地步。

而决定今后政局的今年夏季参议院选举在即,在野党陷入集体焦虑,开始摸索重新组合在野势力、在人数上抗衡自民党的可行策略。在水面下斡旋了一段时日之后,遂有本文开篇提到的,民主和维新两党的党首于3月15日共同对外宣布“合并”之事,合并后的党名 “民进党”,标榜“与民并进”之意,并呼吁其他在野党跟进。

合并后的新党势力,在参众两院共有157名议员,再加上至少有五名无所属的支持议员,多少比从前涨了一些声势。可惜从各大媒体最近对夏季参议院选民投票意向调查的数据看,合并后的民进党支持率都不超过15%,而自民党仍然高居40%上下。

怪不得有台湾民进党议员对与日本民进党同名表示不快,生怕表现不会太佳的日本新党拖累正待执政的台湾民进党的声誉。其实两党虽同名,但台湾党的“进”字为“进步”之意,而日本新党的“进”字却为“前进”之意。

合并后的民进党确实有为议会席位数目虚张声势之嫌,原来的民主、维新两党议员在新党名称下估计还是同床异梦,但是有一点让人欣慰的是,从“数之力学”而论,旧维新党倒向民主党,却不盲从其精神领袖——前大阪市长桥下彻协助自民党修宪的终极意愿,给安倍在任内实现其修宪夙愿,大概增添了不少变数。

(赵坚,上海人,曾经就读复旦中文系的硕士博士课程,后留学日本、加拿大,长期在海外执教,留心于比较文化的研究和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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