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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狱23年的“杀人犯”陈满平反后,被害人妻子几夜没睡着觉

澎湃新闻记者 明鹊 发自四川广元、绵竹 实习生 王婷
2016-03-30 17:50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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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陈满案”前,陈满在海南留影。

3月30日,陈满出现在海南高院的听证会上,这一次他不再是以被告人的身份,而是作为蒙冤二十三载的受害者寻求国家赔偿。

“申请的赔偿共计9661332.92元,目前海南高院还没有结果出来”,已前往海南的陈满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

远在家乡的四川广元有一家人最近却经常晚上睡不着觉。“活着的人在要求赔偿,我们死了的人也应该获得赔偿嘛!”23年前那起命案遇害者钟作宽的妻子李真绪说。

钟家人认为,“陈满案”和“钟作宽命案”是同一个案子,两家人都是这个案子的受害者,都应该得到赔偿。

而陈满并不认可“同一个案子”的说法,他对澎湃新闻表示,“她们要我一起推动老钟的案子,但事情是两码事。”

对于钟家人的见面要求,陈满说:“见面肯定会见面,只是时机还不成熟。”

“从来没有见过陈满,只在电视上看到过”

2015年11月,李真绪的朋友打电话给她,说她丈夫的案子有了新情况,当年的“凶手”一直在申诉,终于出现了转机。

23年了,那个叫“陈满”的德阳男子,再一次窜入李真绪的头脑。“从来没有见过他,只在电视上看到过。”3月26日,70岁的李真绪说起往事,仿佛在说昨天。

四川广元华北宿舍,这间60平米的单位房,当年她和丈夫花了五千块钱。客厅和房间连在一起,40英寸电视旁边的墙壁上,有一个方形的书架,上面放着几排发黄的医学书。

3月26日上午,李真绪坐在沙发上打电话给女儿。

“都是他的,从来没有动过。”李真绪从里面翻出一个红本子,上面印着“成都中医学院刊授大学结业证书”几个字,里面贴着钟作宽的照片,落款时间为1986年。

“他爱学习,人又长得漂亮,字又写得好。”李真绪回忆起丈夫钟作宽,脸上散发出笑容。他们在广元市棉纺厂相识相恋,然后结婚生子,直到钟被派去海南开展业务。

“他准备回来开诊所的。”李真绪说。但钟作宽终究没能回来,1992年12月25日的那个晚上,钟作宽遇害的海口市上坡下村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似乎已再难追查清楚。

但在广元的这套房屋,房间依旧是原来的样子,书架上依旧是从前的旧书,丈夫钟作宽却已去世23年。李真绪从未想再去碰触,直到她周围的朋友都在传,“德阳男子陈满要回来了”。

那个叫“陈满”的德阳人,李真绪此前一直不关心。当年她去海南时,甚至都没有见过一眼。“海南公安局的人说,‘人逮到了’,人逮到了就可以了。”李真绪坐在沙发中说,平淡的语气让人听不出情绪。

有关“钟作宽命案”的一审、二审,钟家没有一个人到海南开庭现场。“没有人打电话给我,那时候也没有电话,海南话我也听不懂。”李真绪说。

从海南把钟作宽的骨灰领回来后,钟家母女三人再也没有关注过“命案”的诉讼过程,直到2015年11月,李真绪突然接到四川绵阳市一个朋友的电话。

她让女儿上网查“陈满”的新闻,发现他竟然还在海南的监狱服刑,而且因为不断申诉,极可能要放出来了。

“连续几夜都睡不着觉,他出来的那几天也是,现在经常凌晨两、三点钟就醒了。”李真绪说,“我就想见见他,问问他当时的情况,我们都是一个案子上的受害者。”

“有媒体记者问过他,但他说见面时机不成熟,我不知道什么才叫时机成熟。”李真绪的大女儿钟静说。

回四川后,“棉纺厂给了3400元抚慰金”

剪着一头短发,两鬓有些发白,70岁的李真绪坐在屋子里,暗淡的光线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钟作宽去世时,她还只有46岁。为什么后来没有再婚?李真绪说自己没有想过,“2000年退休后,帮她们(两个女儿)带小孩,现在有空就和厂里退休的人一起出去转,到外面去买菜啊,一起上街去逛,有时候也坐火车到周郊玩。”

但她说自己过得并不好,“停下来就是那个场景,特别是最近几个月,脑子里都是当年在火葬场看到的尸体,觉得心里非常不舒服。”李真绪说。

1992年12月底,李真绪和广元市棉纺厂的领导,从成都双流机场坐飞机到海南。“说那边有点什么事情,叫我去一下,我没想到是他死了。”李真绪说。

尸体冻在冰箱里,已经结冰僵硬。头上一个包,被东西打的,脖子上一个很长的口子。李真绪说她看后,“全身发抖,头脑一片空白……”

“海南话我听不懂,不晓得说的啥子,公安给我们开证明,然后就看了保险柜,保险柜的钥匙断了,有半截还在里面。然后公安说凶手逮到了。”李真绪认为,凶手逮到了,政府自然会处理,更何况丈夫还是因公差出事。

呆了四五天后,她就带着骨灰回四川了。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跟海南方面联系过。“他们怎么判的我们都不知道”,女儿钟静说。

李真绪回四川后,棉纺厂给她3400元的抚慰金。“还公款1800元,给钟作宽买了墓地,骨灰还在殡仪馆放了一年,这钱基本上就没有了。”

“如果当年他不死,我们现在也不至于这么穷。”李真绪说,大女儿一家三口几个月前还和她挤在这个60平米的房子里,小女儿房子也只有七八十平米大。

“自棉纺厂2007年破产后,她们都没有正式工作,现在在做公益性的工作,一个月只有几百块钱。”李真绪说,女儿们的境况不好,如果说与命案有什么直接关联,就是钟作宽遇害后,她要赡养钟的母亲,而刚上大学的小女儿因为没钱最终辍学。

钟作宽1986年的结业证书,妻子李真绪保存完好如初。

钟作宽当年的医学书,如今早已发黄。

钟静: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我们从来没有找过他们麻烦,他们也从来没有主动找过我们。”谈到陈满家,李真绪的大女儿钟静说。这20多年来,陈满在监狱不停地申诉,陈家人不停地寄送申诉书,钟家人对此几乎一无所知。

“我们肯定要提起诉讼,要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都是一个案子上的人,他(陈满)要求海南赔偿,我们也该要求赔偿。”钟静语气坚定,接着又变得茫然,“我们也不知道,我们该去海南还是不该去海南”。

除了李真绪1992年去过一次海南,23年了,钟家至今没有其他人再去那个地方。“我们也没有钱,来回机票要花钱,还要住宿费。”钟静说。

2015年12月30日,钟家人写了一份信,他们在信里写道:作为家属,风平浪静地度过了23年,以为真凶落网受到法律严惩,足以告慰逝者在天之灵,然而愈合的伤口被再次撕开……

这封信件被分别寄往了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浙江省人民检察院和海口市公安局。“没有一个人回信,也没有人打电话,没有人关心我们,都把我们当空气……”李真绪突然愤怒起来。

“还没开庭前,我姑娘打电话问浙江高院,浙江高院说开庭要通知我们,结果开庭的时候也没有通知我们。”钟静说,“海南方面给陈满赔礼道歉了,我觉得经济上、精神上也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接着,她又问:“这个事情,我们应该找谁呢?”

3月28日上午,陈满到旧书店淘书。

3月28日,陈满在家中学电脑,旁边那台录音机,是他去海南前买的,如今已成为古董。

陈满和母亲王众一在看老照片。

陈满:我和老钟的案子是“两码事”

2016年这个春节,可以说是陈满家23年来过得最温馨的一个春节。“我们拍了合影”,他生疏地点击着二哥送给他的手机,终于翻出一张全家福,那是记者大年三十跑到他父母家拍的,照片里,全家人都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从前没有电话,没有热水器,没有手机,没有电脑……被囚禁了23年,出来感觉一切都变了。”陈满说,但他相信自己能适应。

二叔寄钱来买了台电脑,陈满抓着鼠标不停地晃悠,“我不会打拼音,你会电脑手写吗?”他问。

对于那些过去了的事情,陈满如今不愿再去想,他说:“有时想着就会流眼泪,他们以非法的手段,把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到我身上,剥夺了一个人作为人的起码的尊严。”

为了父母,也为了自己,陈满说,“如果他们道歉,我也会接受,人非圣贤,谁能无过?但一个人做了错事,就应该承担这个责任。”

回来后的陈满,每天主要是陪父母,早上出去买菜,下午出去看书、逛公园。“最近老有记者来”,陈满说,他经常回答重复的问题,但从来没有觉得不耐烦。

对于钟家人“同一个案子”的说法,陈满并不认同,认为这是“两码事”:“她们要我一起推动老钟的案子,但事情是两码事。”

“见面肯定会见面,但暂时还不打算见,我自己的事情也还没弄完。”陈满说。

陈满的律师王万琼认为,当年的案发现场都还在,钟家人需要一个说法,应该去找海南有关方面,有关方面也应该给命案的受害者一个说法。

大年三十,陈满家合影,采访对象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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