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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萨辛城堡:ISIS寻根

Kiki
2016-04-15 12:02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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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跟随蒙古大军西征中东的波斯学者志费尼著有《世界征服者史》,上述成吉思汗发迹草原,下至攻克现今伊朗境内的阿剌模忒城堡。

志费尼对蒙古大汗的军功伟业佩服得五体投地,特别是当他带着虔诚的正统伊斯兰信仰写作结尾章节“世界国王旭烈兀进兵攻取异端诸堡”时,对阿剌模忒堡中的异端教徒破口大骂,看着他们被夷为平地的巢穴幸灾乐祸,颇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并且不吝啬与异邦人分享喜悦:

希腊和法兰克人的国王现在高枕无忧了。他们害怕这些阿剌模忒堡的恶徒,向他们纳贡,并且不以为耻。世上所有的居民得以从他们的奸计和邪说中解脱。整个人类不论高低贵贱,同享此乐。

与这段描写遥相呼应的文字出自现代法国人的名作《草原帝国》,这可是来自欧洲对于蒙古人为数不多的恭维:

1256年12月20日,阿剌模忒堡的守军们投降。这支恐怖教派曾令12世纪的塞尔柱苏丹们束手无策;曾使苏丹国和哈里发朝怕得发抖;曾助长了整个亚洲伊斯兰社会的腐化和分裂;现在终于被铲除了。蒙古人消灭了伊斯玛仪教派,对文明和秩序作出了不可估计的贡献。

阿剌模忒的城堡里到底藏着什么,比那一向被描述为煞星下凡的蒙古铁骑更让人恐惧?在中世纪的这个教团声名远播,他们的称号在几乎所有西方的语言中都成了政治刺杀的代名词,也就是阿萨辛(Assassin),或者刺客派。中国史家称他们为木刺夷,相传“凡徒党必应奉教,杀仇人,阴谋行刺,必致死乃已”。

阿萨辛的资料传世稀少,各种异闻怪谈散见于波斯、阿拉伯、欧洲和中国,这些零散史料,更是被各种电影、游戏、小说拿来当佐料。其中首屈一指者当属马可波罗,在他那本被广泛质疑为道听途说故事汇编的游记里,记载阿剌模忒的城堡中暗藏华美宫殿,常常拐骗无知少年到此,大麻伺候,更有美妇环绕。少年乐不思蜀之时,教主就出面布置任务,让他前往刺杀“大贵人”,事成之后不论生死,都能重回这天堂般的极乐之地。

这段类似夜总会的描写的可信度很低,但依然广为流传,说明大众对于这个行事诡秘的刺客国度有多好奇。

阿萨辛城堡,恐怖刺客集团的老巢。(本文图片均为夭八拍摄。)

行刺塞尔柱帝国宰相

《倚天屠龙记》中金毛狮王谢逊给张无忌讲了一个西域传奇,说的是波斯的三个同门师兄弟:峨默长于文学,尼若牟善于政事,还有一个叫霍山的武艺高强。学成之后,尼若牟平步青云官至宰相,于是提携旧日好友霍山,赠他公职,而那个峨默倒是无意仕途,只求了笔年金去研习天文历数,饮酒吟诗。不料霍山不甘久居人下,占山为王,以杀人为务,成为威震天下的宗派领袖,其名号“山中老人”令人闻之色变。更甚的是霍山不顾旧情,竟派人刺杀尼若牟,尼若牟在临终前默念峨默的诗句:“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所来兮何所终。”

故事中的峨默、尼若牟、霍山都确有其人。其中峨默指的是欧玛尔·海亚姆,除了确实是个大诗人之外,还是发明三次方程解法的大数学家。尼若牟则是著名的塞尔柱帝国宰相尼扎姆·穆尔克。说到霍山,正是本文主角阿萨辛派的创始人哈桑·萨巴。

这三人的私交大概是子虚乌有,但尼扎姆确实死于阿萨辛之手。据记载,刺客化装后逼近宰相,大庭广众之下从长袍中拔出匕首行刺,尼扎姆就此殒命。阿萨辛继这次处女秀之后,光天化日下进行刺杀以渲染恐怖的风格,成了他们的标志。

说到他们对堂堂塞尔柱国宰相下手的原因,就需要讲一讲阿萨辛教派的来历了。

登山前的景致

刺客国的由来

前文提到霍山的原型哈桑·萨巴,金庸笔下的霍山乃是武林泰斗,明教圣火令神功始祖,不过哈桑其人却是个地道的知识分子,接受过阿拉伯式的精英教育,科目包括数学、天文和神学,据说还通“邪术”。

哈桑成长的年代里,曾经横跨欧亚非的阿拉伯帝国从鼎盛逐渐走向衰落。然后就像历史周而复始的轮回那样,衰亡的帝国遭遇了北方野蛮人的入侵,突厥人占领大片阿拉伯帝国的东部国土,建立了庞大而短命的塞尔柱帝国。塞尔柱突厥人被阿拉伯文明同化,成为逊尼派伊斯兰信徒。而波斯地区是什叶派的传统活动中心,这两派的不共戴天可是众所周知的,尤其哈桑信奉的还是什叶派中的极端派:伊斯玛仪教派(这教派纷争的原委我们留在后面讲述)。

塞尔柱的军事贵族们要经历游牧民族将军到农耕文明封建主的角色转变,遭殃的是原先的波斯贵族,而百姓呢?可想而知,底层百姓很少是能在变革年代可以成为获益者的。

于是在波斯地区的原住民看来,信仰和经济的双重困顿,使得哈桑正在苦心经营的号称“新宣传运动”的伊斯玛仪秘密会社成为一个颇为理想的避难所。看着教派欣欣向荣,身为教主的哈桑踌躇满志,开始筹建自己的大本营。最终他选择了群山之中地势险要的一座城堡,取名阿剌模忒,意为“鹰巢”。

据说哈桑想尽办法率教众排挤了城堡原来的领主,末了却颇有风度地递给领主一封信,让他凭这封信到当地一位官员那里去领3000第纳尔的报酬。出乎领主意料的是,那位官员看到信之后亲吻了一口,当即就把钱款兑现了。

另一则传说中,早年传教途中的哈桑为躲避逊尼派的追捕藏到一个教众家中,一次聊天中他长叹说:“只要有两个同心同德的人,我就能把这国家搞个底朝天啊。”那位教众听闻之后觉得这位尊敬的传教士可能已经精神失常了,于是自作主张搞了些补脑的食物来,哈桑不堪受辱,愤然离开了。

而后如前文讲述,哈桑咸鱼翻身当了山大王,刺杀号称“国之纲纪”的宰相尼扎姆,而苏丹本人四十天后离世,据说也是被阿萨辛下毒所致。此后内乱四起,突厥人的帝国逐渐分崩离析。上文那位教众来阿剌模忒投靠哈桑,哈桑收留了他,但也是有仇必报地问:现在看来,当年到底是谁的脑子坏了呢?

其后三十五年,阿萨辛崛起于乱世之中,或诈骗,或杀戮,或收买,占据了周边百余座堡垒和要塞,而哈桑·萨巴常年幽闭于书房,直到去世没有离开过阿剌模忒堡。

阿剌模忒堡的遗迹,图为城堡的水库。据《世界征服者史》的记载,城堡中贮藏蜂蜜的池子大到可以将人淹没。

行刺耶路撒冷国王

耶路撒冷这一穆斯林和基督徒共享的圣地导致了无止境的纷争和杀戮,十字军东征造就了耶路撒冷国,而其中一位国王康拉德就死于阿萨辛的刺杀。

好莱坞大片《天国王朝》对耶路撒冷国的历史有所描写,英俊的爱德华·诺顿出演因麻风病毁容而戴面具的国王鲍德温四世(然后历史上他并没有面具)。

这场刺杀对历史的进程没什么影响,但作为一桩悬案,其背后的故事和错综的阴谋倒是很值得玩味。

当时化装为僧侣的阿萨辛刺客被擒获,供认说是那个因活生生掏出狮子心脏而得名“狮心王”的英国国王理查背后的指使,包括《罗马帝国衰亡史》作者吉本在内的大多数历史学家都认为这是异教徒的诽谤,不足为信:

狮心王查理可怕的名声被叙利亚母亲用来阻止婴儿的啼哭,他对伊斯兰教徒的残忍完全出于个人的脾气和宗教的狂热,但我不相信他身为一名无所畏惧挥舞长矛的军人,竟然会自贬身份去谋害英勇的兄弟康拉德。

另一种怀疑指向十字军的宿敌萨拉丁,这位被阿拉伯将军被认为比当时所有的欧洲贵族更具有骑士精神,他宽容地释放了康拉德的父亲,换来的却是在港口提尔对穆斯林的屠杀。他或许有刺杀的动机,但这个指控同样缺乏可靠的证据。

狮心王还曾经要求阿萨辛帮忙证明自己的清白,结果真的收到了回信,信里解释说康拉德的死是因为他扣留阿萨辛的船只并且杀害了船员。不过这封信应该是伪造的,因为信中署名的拉希德丁·锡南当时已经去世了。

城堡附近的Evan Lake

山中老人

拉希德丁·锡南是阿萨辛在叙利亚的首领,与十字军的频繁接触使之成为最出名的教派分支。其实锡南才是欧洲人口中“山中老人”这一骇人头衔的拥有者(“老人”是欧洲人对阿拉伯人口中长老的直译)。锡南和哈桑一样充满传奇,他接管叙利亚阿萨辛分部权力的过程就堪称管理学上的经典案例。

锡南怀揣阿剌模忒中央根据地的指派令前往叙利亚之后,深知一名空降高管面临的权力风险,于是并没有直接联系组织,而是找了山下的一个村庄驻扎下来。有一天他带着随从走过水池边,随从发现池中竟然看不到锡南的倒影,于是大惊失色,锡南安慰了他,但嘱咐他不要张扬出去。这个嘱咐显然没有起什么作用,像所有类似的故事一样,锡南的神迹变得众所周知起来。

锡南随后当起了一个乡村教师,因极高的德行声望鹊起。当时阿萨辛的叙利亚领袖阿布邀请他去山中的城堡,锡南就在那里做了七年的杂役。直到有一天阿布重病卧床,锡南去见他,告诉他明天就要死了,然后出示了阿剌模忒的指派令。阿布哭泣起来:“七年来我一事无成,您却像仆人一样在我身边,应该是我来服侍您才对啊。”锡南安慰阿布说他没有什么可指摘的,第二天阿布安详地去世了。

除了十字军,战场另一边的萨拉丁作为逊尼派信徒也多次遭遇过“山中老人”的威胁和刺杀,其中最具传奇色彩的一个故事如下。

锡南曾派信使联络萨拉丁,信使说需要和他单独交谈,萨拉丁让部下离开,不过留下了两位亲信,他说这两人如同亲儿子一样可靠,留在这里没有关系。不料信使问那两人说,如果是“山中老人”的命令,他们能不能下手杀死萨拉丁,那两个所谓的亲信当场拔出剑来说:“请下令吧!”信使带着他们两人转身离开了,萨拉丁目瞪口呆之余,决定和阿萨辛还是和平相处为妙。

凡此种种,多是来源可疑。但野史中有真相,正史中有杜撰,这些故事的存在表明了当时的阿萨辛教团确实能够在各路军阀之间从容辗转。巨大帝国崩溃后遗留的强权真空里,这个醉心于刺杀的组织渐渐变成了血腥战争的阴暗面,十字军、阿拉伯人、犹太人都与阿萨辛亦敌亦友,互相利用。看来如果认为阿萨辛教团屹立中东乱世靠的是高崖和堡垒,怕是大大低估了他们。

如今的城堡下是宁静的村庄。

“阿萨辛”是怎么来的

“阿萨辛”这个词是西方人偏爱的,从十字军一直流传到今天,甚至在欧洲的情书中用这个词来表达自己对于爱情的狂热献身。但中东人自己写历史就很少会这么叫,取而代之他们会称其为“伊斯玛仪派”或“尼查尔派”。

阿萨辛音译于阿拉伯词汇 hashish,意思是大麻。后更有马可波罗以讹传讹的功劳,很多人都以为他们使用大麻来刺激刺客舍身取义。这个解释近来多数人已经不信,首先大麻这东西服用之后很难有振奋军心的作用,一伙呵呵傻笑的叙利亚小伙真适合刺客这行当吗?想必是很可疑的。更重要的是,一手资料中完全没有相关的记载,特别是亲历阿剌模忒废墟的志费尼的书中无一字提到大麻,以他对阿萨辛的蔑视,若是发现这种行径,理应会嘲讽诅咒一番。

追述这称呼的来历,所谓“东方学家”现在更相信来自 hashish 一词更古早的含义,用来称呼社会边缘人,这一说法与中国史料中的称呼“木刺夷”相照应,而“木刺夷”就音译自阿拉伯人口中的“迷途者”或“假道学”。

这一假道学,或者志费尼口中混合了拜火邪教的旁门左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城堡遗迹并不大,很难想象如何容得下传说大规模的武装人员。

关于伊斯玛仪和尼查尔

前面提了,更本地化的称呼里,阿萨辛被称为伊斯玛仪派,或者尼查尔派。伊斯兰的教派之争繁复难懂,以下只是尝试简述罢了。

简单说来,尼查尔派是伊斯玛仪派的分支,而伊斯玛仪派,又是什叶派的分支。什叶派大家自然听过,是伊斯兰教的一大支。那我们来看看这分支都是怎么分出去的。

什叶派的故事较知名,他们和正统派也就是逊尼派最初的分歧来自阿拉伯帝国的继承权问题,历史上穆罕穆德是阿拉伯帝国+伊斯兰教的双重创始人,而后由他的老友继承了帝国,什叶派则觉得应该由穆罕穆德的女婿阿里来继承。

而伊斯玛仪派呢,又叫做七伊玛目派,和主流的什叶派区别听起来像是一个数字上的争执:主流的什叶派是十二伊玛目派。伊玛目这个词,在逊尼派那里就是清真寺里领头讲经的老师傅。而到了什叶派这里就不得了,是宗教领袖的称谓。所谓十二伊玛目,就是从阿里直系血亲下来的十二位,其中第十二个失踪了,他们觉得那是躲了起来,等着有一天拯救世界,这就是“隐遁的伊玛目”。

历史上权力继承问题的解决方式有若干种,而“隐遁”一说可谓是将继承问题永久搁置的一大创举。但由此演变出七伊玛目派,分歧在于第七位伊玛目的人选:前六位的人选意见一致,到了第六任的儿子这里,长子伊斯玛仪因为酗酒被废黜,次子卡西姆继位。但在伊斯玛仪的拥趸看来,伊玛目是不会犯错的,喝酒也自有其道理,先知的地位是足以僭越凡人的教规的。所以他们往后的主流伊玛目就不承认了,心目中真正的伊玛目到伊斯玛仪为止,只有七个。但伊斯玛仪之后没有先知的世界是不成立的,于是还是老办法,伊斯玛仪“隐遁”了。

伊斯玛仪派建立过地地道道的国家,即定都在埃及开罗的法蒂玛王朝,因为崇尚绿色被中国称为“绿衣大食”。法蒂玛是穆罕穆德女儿的名字,可见王朝名义上走的是女婿阿里这一支。王朝的创立者自称为伊斯玛仪的后人,于是也自称为伊玛目。

而阿萨辛的创立者哈桑·萨巴,正是从开罗回来之后开始了伊斯玛仪派传教士的生涯。不料之后历史重演,法蒂玛王朝随后的一位伊玛目废黜了长子尼查尔的继承权,立了次子穆斯塔里。从此伊斯玛仪派也分成了两大派,而哈桑·萨巴站在“隐遁”的尼查尔这一边,正式成为少数派中的少数派。

阿剌模忒堡在山顶的大门

刺客国的复活节

阿剌模忒堡自哈桑之后,成立了一个山谷的刺客王国。王国自有子嗣为传人,其后传承者的名字在哈桑/穆罕穆德之间来回打转,其谱系让人看来颇为困惑。

王国有鼎盛,自然也有衰败。如同所有权力衰败的历史,渐渐腐坏的时期总会有种种诡异的秘史流传。在阿萨辛政权的末期有一位称作穆罕穆德三世的统治者,据说被当作野孩子一样养大,目不识丁,脾气怪异,嗜好放羊。最终穆罕穆德三世死于非命,被处死的凶手是他那来自蒙古的男宠。据说那位男宠长相俊美,与穆罕穆德维持着一种介于性虐待与宠臣之间的微妙关系。穆罕穆德赐给他女人,但自己依然与这个女人同床共枕,无比溺爱他却敲掉了他所有的牙齿。被刺杀之后,穆罕穆德的儿子鲁克赖丁·库沙处决了男宠,但他自己却被认为是幕后指使者。鲁克赖丁的弑父并没有带来权力长久的甜蜜。

穆罕穆德三世的父亲是哈桑三世,他是一个试图把刺客王国引向逊尼派的怪异领导者,甚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带着阿萨辛派的正规军参加了外面世界的战争。而哈桑三世的祖父哈桑二世则更出名,他就是著名的“大复生”始作俑者。

所谓“大复生”,就是宣布隐遁伊玛目的复生。在一个斋月中,哈桑二世召集了教派的众人在阿剌模忒的山下,宣布自己就是伊玛目的代言人,为了配合效果还在演说后半段使用了阿拉伯语,而为了照顾在场只懂波斯语的教众,他居然在讲台旁安排了一位同声传译。为了增强自己作为先知的合法性,哈桑二世不惜宣称自己是那位“隐遁的尼查尔”的后人与自己母亲的私生子。

完成了“大复生”的讲演之后,哈桑二世宣布斋月结束。志费尼的著作中有一段生动的描写:

他宣讲了这些既不见于真主的法典,又不为理智所接受的谎言,妄语与谬论。结束了他乏味的演说和无说服力的诵读。

哈桑走下讲坛,行了两次节日祈祷的礼拜,然后摆开一桌筵席,邀请百姓开斋。在歌舞的奴仆和禁用的乐器的包围下,他们纵情狂欢。哈桑说“这是一个节日”,从那以后,这些异端把这天称为“复活节”。

与神秘仪式相匹配的还有奇异壮丽的地貌。

蒙古天灾的降临

在中世纪人眼中,西亚到中东的大片土地被蒙古人踏平。大大小小的国家只留下不会妨碍马蹄的废墟,整个地平线由火堆和碎瓦铺成,还有那任何人都不愿意在自己视野中发现的,鬼魅一般飞驰的蒙古骑兵。

阿剌模忒堡倒在这一片废墟里,是在蒙古大军的最后一次西征的时候。这次西征奉着成吉思汗的遗愿,把刺客国作为征途中的第一个目标。据说是西亚的官吏向蒙古上司抱怨自己不得不常常在城中穿锁子甲防卫阿萨辛的刺杀,甚至阿萨辛教徒对成吉思汗的孙子蒙哥大汗的人身安全构成威胁。后一点听起来很可疑,恐怕是下属们为了渲染气氛,敦促大汗下定决心铲除他们心中的祸患。

西征由蒙哥的胞弟旭烈兀统帅,他的母亲和妻子,甚至他的先锋将军怯的不花都是基督徒,在十字军看来,蒙古大军是一个联盟的对象,旭烈兀简直是罗马将军,而蒙古西征确实终结了阿拉伯帝国的历史。

在蒙古大军压境之后,阿萨辛上百年的好运结束了。阿剌模忒的末代领主鲁克赖丁再三拖延之后没有做太多抵抗就下山投降了,然后带着蒙古人去占领各个城堡。有的城堡开门媾和,而负隅顽抗的就遭到身经百战的蒙古攻城部队的狂轰滥炸,难免屠城的厄运。

阿剌模忒堡在混乱的阿拉伯帝国版图中屹立如此长久之后,为何在蒙古人面前如此迅速地土崩瓦解呢?固然有蒙古军力鼎盛的因素,而且蒙古人的“回回炮”作为恐怖的新式攻城武器,成为所有城池的噩梦,这些都让阿萨辛的防御难以抵抗。但主要的原因怕是更深远的:蒙古人对于中东这百年的纷争是蛮横的外来者,他们自信无需介入各种政治权力的角逐,而是凭借不可抵挡的铁骑来肃清一切障碍。而这种蛮横狂傲的态度使得借着幕后斗争夹缝生存的阿萨辛再无立足之地。

投降之后的鲁克赖丁在《世界征服者史》中留下了一段凄凉的记叙:他看上了一个蒙古下等女人,旭烈兀就赏赐给了他,鲁克赖丁在宴席上歌颂蒙古大汗,贬低自己为蒙古人的奴仆。他在婚礼后被送往“世界皇帝”蒙哥可汗的宫殿,而蒙哥坚持灭绝阿萨辛人的命令,甚至连襁褓中的婴儿也不能留下,于是鲁克赖丁在路上被处决了。

城堡处于易守难攻的悬崖之巅,但还是败在蒙古人的围攻之下。

阿萨辛故事的尾声

阿萨辛的历史结束了,阿剌模忒残留的血脉仍在印度孟买留存,据说那位鲁克赖丁的苗裔“以打猎家的身份把大部分时间消磨在巴黎和伦敦之间”。

读阿萨辛人的历史,也许会感叹那些细枝末节的教义分歧带来的无谓争端。若是你抱着这样的怀疑,可以读一读《古罗马的马车竞赛》,你会发现在以理性和睿智闻名的古罗马帝国,人们会以马车竞赛中拉拉队的服装颜色划分阵营,以至于引发暴动。若你怀疑这段历史的荒诞是因为中东人的蒙昧,请记住在欧洲陷入无知与黑暗的中世纪,阿拉伯才是人类文明之光(我甚至怀疑达芬奇那备受赞叹的工程手稿不过是拾前辈阿拉伯工程师之牙慧)。

历史的分类学往往给人一种幻觉,以为教派纷争是血腥杀戮的根源。这往往是弄反了因果。基督教争端的无聊完全不输给穆斯林同僚,真正造成断裂的是背后的权力争夺和利益得失,而由此引发的对抗又以教义分裂的形式加深了精神上互相拒斥的鸿沟,最终孕育了阿萨辛这样一个历史的怪胎。

弥补这样的鸿沟是困难的,蒙古人给出了他们的方案,就是屠杀殆尽。希望今日世界自诩文明的诸邦能有更大的智慧吧。

(经授权,澎湃新闻转自微信公众号“不党群”:mijor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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