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特工爷爷》：低配鸡汤版《这个杀手不太冷》？

与同档期上映的《火锅英雄》相比，《我的特工爷爷》的票房表现倒也不遑多让：上映六天，累计约2.4亿。至于口碑方面，《火锅英雄》讨喜得多：超过3.6万的豆瓣网用户，给出了综合评分7.5分的好评，算是近期国产商业片最佳；相形之下，《我的特工爷爷》不仅反响平淡（豆瓣网评价用户数不足8000），综合评分也仅有5.5分，马马虎虎踩过及格线。

与《女汉子真爱公式》这样闷声发大财的粉丝电影（顺便提一句，《女汉子真爱公式》卖出了超过6000万的票房，在3月份新上映的国产片中仅次于《叶问3》）不同，《我的特工爷爷》从企划、拍摄、制作到宣发，按部就班，做足主流商业电影的规范流程。其未能成为“现象级”的“爆款”电影，一方面是被影片质素所拖累，一方面也多少因为定位欠准确。

宣传策略上，《我的特工爷爷》主要瞄准功夫片爱好者与港片怀旧影迷，打情怀牌，忽略了走进电影院的“沉默大多数”，反而落下货不对板、名实不符之讥。国产电影近年来在家庭伦理正剧这一类型片领域佳作不多，《我的特工爷爷》虽然自定义为动作/冒险类，动作/冒险戏精彩欠奉，反倒是在温情戏上时有亮点。

某种意义上，《火锅英雄》与《我的特工爷爷》都算是“新人作品”：自编自导《火锅英雄》的迷影青年杨庆，前一部作品还是七年前的《夜·店》；《我的特工爷爷》则是洪金宝时隔二十年后重执导筒，编剧江均声名不彰，职业生涯刚刚起步。

尽管电影行业热衷于追捧横空出世的“天才”，绝大多数的导演/编剧/演员还是要摸爬滚打多年以积累经验。《火锅英雄》让人错觉是青涩版的宁浩；《我的特工爷爷》在桥段的设计上也有大量老电影的影子。

《我的特工爷爷》剧照

《我的特工爷爷》剧本三易其稿，最早的版本取名《老卫兵》，让人想到克林特·伊斯特伍德2008年自编自导的电影《老爷车》。该版剧本拿到了2013年第三届北京电影节的评委会特别大奖，被戏称为韩国电影《孤胆特工》的文艺版。

从最终成片的剧情来看，两部影片的故事架构又均源出自经典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事实上，作为2010年韩国最卖座电影，《孤胆特工》一直有“韩版《这个杀手不太冷》”之称）。类型片的红海市场厮杀惨烈，好故事有限，本土化改造未尝不可，高下之分仍在改编的合理与否上。

近几年国产电影不乏简单粗暴翻拍而折戟沉沙的教训，例如2015年廖凡与汤唯主演的爱情喜剧《命中注定》，翻拍自1994年小罗伯特·唐尼的《我心属于你》；2016年张国立等主演的贺岁电影《一切都好》，翻拍自1990年的意大利电影《天伦之旅》。

尽管原作的故事母本均算得上扎实，时移世易，原作中人物活动的社会场景已经大有不同。上述翻拍片里让“互联网+”时代的中国人依然效仿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欧美白人说话行事，难免水土不服，观众看着也终究是别扭。

《我的特工爷爷》尽管集结了一群香港演员，而将故事背景安排在东北小城与中俄边境，抛开观众对演员的固有印象，倒并不觉太过出戏。对比《这个杀手不太冷》，《我的特工爷爷》把故事改造得更温和、更市井、更平淡……也更鸡汤和浅薄。虽然是一个低配置的版本，在缺乏分级制的中国电影市场，《我的特工爷爷》歪打正着，反倒成了春夏之交国产新片里最大众化和最“合家欢”的一部。

在部分过场戏里，《我的特工爷爷》对市井生活气息的提炼和意象化，表现不俗。洪金宝饰演的退伍军官老丁心不在焉参加婚礼的一段情节，让人想起董骠和沈殿霞主演的《富贵逼人》系列，相似的排队领红包桥段，令人发噱；而婚礼上播放的《好日子》音乐，也契合影片故事发生的场景，接足地气。小女孩李春花（陈沛妍饰）寄养不久遭亲戚嫌弃，镜头展现学校教师与亲戚之间推诿扯皮之余，不忘给小女孩一个特写镜头，让观众注意到她紧张不安地坐在教师办公室的破旧沙发上，从扶手里窸窸窣窣地往外抠掏填充泡沫。可惜这些写实镜头惊鸿一瞥，被电影中更多假模假式的温情桥段所冲淡。例如电影中表现爷孙情，多次让老丁和小女孩相伴野钓，镜头里的山水风景太过优美，小女孩的衣着打扮也太过台式小清新，突兀于电影预设的时空基调。

尽管有不少明星客串，电影总体来讲避免了让观众“数星星”。徐克等三人饰演的街边围观大爷，贡献了不少喜剧元素。反倒是刘德华饰演的角色李政久，戏份吃重，问题也最多，成为电影的一大败笔。

电影中用小女孩李春花的旁白，交代父亲李政久“除了发型一无是处”，听上去贬损，侧面也说明这角色不太入流，连大奸大恶都算不上。整部电影中，李政久面目模糊，观众谈不上多嫌恶这个有些浑浑噩噩的赌徒，而在电影中后段，李政久浪子回头却惨遭杀害的情节，也难以让人对其产生同情。

现实生活中社会边缘的小人物往往道德立场晦暗不明，游走在黑白之间，但《我的特工爷爷》无暇也无力刻画其角色的复杂性，处理方式左右摇摆，浮于表面。符拉迪沃斯托克夺宝的一场戏，浪费时间，喧宾夺主，拖累了电影的节奏，更挤压掉主线情节饱满发展的空间。

对比之下，《这个杀手不太冷》中对玛蒂尔达家庭生活的速写迅疾又不留情面，毫不拖沓，同时也有助于对角色叛逆孤僻性格的铺垫，帮助加深观众的理解和同情。当然，中国传统观念里认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的特工爷爷》不过是对主流观影期望的省心省力迎合。

《我的特工爷爷》让一老一少从电影开始就亲密无间，缺少《我的杀手不太冷》中列昂与玛蒂尔达逐步加深感情的铺陈过程。中国人尽管习惯于过群体性生活，矜老恤幼的出发点在于维系家庭和家族。电影安排老丁因为健忘症丢失亲外孙女，与女儿闹翻，孓然一身，因此移情，逻辑合理。

在爷孙吃冰淇淋、小女孩絮叨玩伴等情节中，作品成功地营造出温情脉脉的气氛，却差点被编剧画蛇添足安排的小女孩“表白”桥段毁于一旦。 “长大了我就嫁给你，好照顾你”云云，既让电影中的老丁尴尬，也让银幕前的观众尴尬。

2013年上映的史诗级烂片《天机·富春山居图》中，刘德华饰演的特工肖锦汉隐居山村，同样出现了小姑娘天雷滚滚的表白：“我还有6年就18岁了，到时候就可以嫁给你了”。编剧似乎没能意识到儿童的“过家家”只适合发生于“小大人”阶段，搬演到中小学生时期就涉嫌猥亵。

《这个杀手不太冷》中让玛蒂尔达心智早熟，角色的少女感多过女童感，仍然小心谨慎，不敢跨越雷区。《我的特工爷爷》将故事改造为爷孙情，保留了变装秀的桥段，让小女孩李春花试穿老丁的军装逗趣，反倒活泼可爱。

《这个杀手不太冷》中的经典桥段

为了填充和调剂爷孙情，《我的特工爷爷》又安排了老丁与邻居兼房东朴仙女的“黄昏恋”。这条支线处理得相当家常化，幽默感让人想到《饮食男女》中的郎雄与归亚蕾，尽管处理得稍显刻意和生硬。为了不使这段感情戏看上去有头无尾，在观众最期待的重头打戏之前，电影安排老丁表明心迹，坦诚家史，台词平淡中见功力，几句话带过国民记忆里大风大雨最惨痛的十年，颇有几分悲怆意味。

《我的特工爷爷》中的“黄昏恋”，有李安《饮食男女》的影子，但细节处理上稍显刻意和生硬。

姗姗来迟的打斗戏，张力稍有欠缺，主要依靠快进、剪辑和低端特效，看着并不过瘾，却暗合电影中老丁退休军官，英雄迟暮的人物设定。在动作设计上，两轮打斗有所区别：与本土黑帮的格斗，招式更武术化；与洋毛子的械斗，风格则更为写实，视觉效果也更凌厉。对比《火锅英雄》中的械斗场景，启用韩国动作班底，更黑色和暴力化，视觉冲击强烈，影像风格更血腥，容易引起部分观众生理不适。《我的特工爷爷》尽管让动作戏爱好者意犹未尽，诚意仍算过关。

在打斗戏的收尾，《火锅英雄》和《我的特工爷爷》都安排了一段穷追不舍的情节：前者将场景设置在雨中的重庆逼仄小巷，后者则安排到运输木材的列车车站，是符合各自故事发生地域的安排，在情节进展和人物烘托上起到的作用也有所类似。

《火锅英雄》用“车祸”老梗，虽然黑色幽默，经验丰富的观众未免觉得陈词滥调；《我的特工爷爷》的小反转，虽然有点抖机灵，倒也能做到自圆其说。

电影最大的败笔在于，将好不容易通过激烈打斗戏所酝酿出来的紧张气氛，用一场乌龙给彻底消解。这种或许是出于审查需要所进行的故事自我阉割，观众哭笑不得，故事的时间线也因此而变得含混，十足败兴。

电影最后再次让小女孩的画外音入镜，将故事纳入传统家庭和解大团圆的老路，敷衍潦草，好在编剧没有天真到安排老丁的健忘症痊愈。海明威的小说《老人与海》结尾处让主人公圣地亚哥“梦见了狮子”，《我的特工爷爷》最后让老丁在沙发椅上沉沉入睡，镜头则摇移并定格在身后墙上小女孩的涂鸦上，气氛也还谈得上温情隽永。

《我的特工爷爷》整体质量尽管略显平庸，倒不能完全抹杀主创人员的尝试。与《火锅英雄》一样，这部电影采用知名演员加新人编剧的模式，或许会是未来中等体量的商业电影可以复制的模式。

国产电影近年来的两极分化趋势加剧，给予新人出头的机会，以及适度宽容各种尝试过程中的不足，对促进国产电影的推陈出新，远比轻率地给电影贴上“好片”或“烂片”的标签来得更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