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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展览|贾科梅蒂的朋友圈和所有人的痛与赞

张钟萄
2016-04-24 15:01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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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艺术家贾科梅蒂(Alberto Giacometti,1901—1966)的作品常给人一种不安的恐惧感。他保留了原始质感的雕塑形象细长且凹凸不平,人物漫无表情,像一根根燃尽的干柴在手舞足蹈地与世界挥洒,以至于让-保罗•萨特(Jean-Paul Sartre,1905—1980)曾问道“这些人是从集中营里出来的,或是那些殉难者?”看着它们,就仿佛死者在无缘无故地望着我们,仿佛贾科梅蒂孑然一身无所依倚。可他的朋友清单上都是二十世纪赫赫大名的人物,从艺术家、作家、哲学家到摄影师。可为何这一切并未减轻他的孤独感?贾科梅蒂终其一生在真实的存在上匍匐,如果他刷朋友圈,除了更新出二十世纪人类文化最精彩的一篇外,还会刷出轻盈却又厚重的存在之思。

布列松,贾科梅蒂在巴黎玛格画廊布展,1961

贾科梅蒂朋友圈中的摄影

贾科梅蒂在30岁时加入了布勒东(Andre Breton,1966—1966)的超现实主义运动,在那段时间,他结识了摄影师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1908-2004)。他们在咖啡馆见面,二者在艺术风格上有类似的经历,同样热衷过超现实主义,之后双双回归现实世界。他们有同一种观看之道,都欣赏扬•范•艾克(Jan Van Eyck)、保罗•乌切洛(Paolo Uccello)和塞尚(Paul Cézanne)的作品。布列松敬佩贾科梅蒂作为艺术家的朴素简单和精益求精,他说他们在一起可以谈论任何话题,他甚至认为贾科梅蒂是他所见过的最睿智的人。这就像是明代作家张岱口中的有癖可交而有深情,有痴可交而有真气也。

布列松,贾科梅蒂在阿莱西亚,1961

贾科梅蒂还有一位摄影师朋友,比他小11岁,也比他长寿了近半个世纪的帕克斯(Gordon Parks,1912—2006)。与贾科梅蒂雕塑中自带困苦却又平静而无甚挣扎的形象类似,他用镜头记录下了美国的公民运动,他同时也是一位时尚摄影师,为《生活》(Life)供职了近25年。如果说贾科梅蒂将他对存在哲思般的感受表达到了雕塑中,那么帕克斯则是将这种存在状态的现实化用镜头记录了下来。他尤其关注美国的非裔人群,而他镜头下的人物不分显赫贫贱、稚子长者,所以他的摄影集被命名为《赤裸见证》(Bare Witness)。

帕克斯,贾科梅蒂在工作室,1951

在他1951年为贾科梅蒂拍摄的照片中,艺术家深坐,与他骨瘦嶙峋的雕塑瓜分了空间。他的眼神仿佛是在防卫和抵抗,他知道来自他摄影师朋友以及观者的目光会穿透镜头,穿透镜头背后那道无形的自我之墙。可墙内又有什么?是雕塑,一件件失败者。是他言中的“年龄越大,我越感到孤独……我看到每一个在我眼前的雕塑:每一个…都是失败者”。他所谓的失败,是自我实现或自我满足之路上的阻碍,而成功就是要与他人相联系、与自己相联系。他似乎有意识地用失败来与自我割裂,或者说,这种失败感,一次次加深了他的孤独。贾科梅蒂像一个训练有素的解剖师,将人之存在的真实状态活生生地拎到我们面前,而他的朋友帕克斯,也在毫无保留地见证。

帕克斯,贾科梅蒂在工作室,1951

贾科梅蒂朋友圈中的文字

真实的存在是孤独。“我是孤独的,因而被带入了一种必然性,反对这必然性,您就什么也做不了。如果我只是我所是,我就坚不可摧。是我所是,且毫无保留,我的孤独认出您的孤独。”法国作家、戏剧家,一个弃儿、因盗窃入狱的同性恋者让•热内(Jean Genet,1910—1986),在他那篇关于贾科梅蒂的文章以这句话结尾。

让•热内,贾科梅蒂,653x543 mm,1954或1955,Tate藏

贾科梅蒂认为热内是懂他的。1954年通过哲学家萨特的介绍,他与贾科梅蒂相识,其后时常拜访贾科梅蒂的画室,并当过艺术家的模特。在这篇毕加索赞为最好的艺术评论中,热内记录下了贾科梅蒂对孤独的感受:一盏吊灯、一条毛巾都是孤独的,这种孤独完全割裂了与赋予意义和实用的那个世界的联系。这种孤独是真实的普遍,也是普遍的真实,不分人或物。时间倒退几年,1949年《让•热内全集》开始出版,萨特一口气写了一篇七百多页,名为《圣热内:喜剧演员和殉道者》的长序,后来该序还以单行本发行。

1956年10月14日,热内探访贾科梅蒂工作室

热内是经由萨特介绍才与贾科梅蒂相识的,在那之前因为欣赏他的文学,以萨特和作家科克托(Jean Cocteau,1989-1963)为首的巴黎文学界呼吁总统特赦热内,1949年法国总统发布了特赦令。但有趣的还不仅于此。

1957年12月,贾科梅蒂和妻子安妮特在巴黎的咖啡店

1939年午夜巴黎,贾科梅蒂逗留在街头的咖啡馆中,客人纷纷离开,除了临坐那位。他朝贾科梅蒂靠拢,对他说:不好意思,好像我们都时常出入于此,我想,我们可能是知己。碰巧,我忘了带钱,您可否替我付一下?这是贾科梅蒂通常都不会拒绝的请求,他为这个陌生人付了款。一场交谈继之而起,而那个关于知己的臆断在之后的岁月中被证实了,做出臆断的陌生人,就是让-保罗•萨特。

萨特速写,贾科梅蒂,1946

这个未来享誉世界的哲学家和文学家,在巴黎左岸汇集了众多朋友,贾科梅蒂是其中最受欢迎的之一。萨特被他独特的个人气质所吸引,可岂止于此,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哲学家,他慧眼识中的是贾科梅蒂那一流的心智,他臆断出贾科梅蒂对实在、真实的沉思将会影响身边的人,这其中就包括了他自己。这位雕塑家给萨特留下的最深印象是他那些毫不妥协的经历,他探寻绝对。萨特以此为名写下了关于贾科梅蒂的著名文章《追求绝对》。贾科梅蒂的传记作者记录说,萨特总是认真地听贾科梅蒂讲话,后者甚至影响了他的代表作《存在与虚无》。

西蒙娜•德•波伏娃,铜,13.4 x 4 x 4.1 cm(余德耀美术馆《贾科梅蒂回顾展》展出)

© Estate Giacometti (Fondation Giacometti + ADAGP) Paris, 2015

贾科梅蒂朋友圈中会写的朋友还有法国评论家、思想家巴塔耶(Georges Bataille, 1897-1962)和二十世纪最著名的戏剧家贝克特(Samuel Beckett,1906—1989)。贾科梅蒂与巴塔耶在1929年相识,那是他热衷于超现实主义的阶段。巴塔耶在他创办的杂志中为贾科梅蒂写评论,后来贾科梅蒂也为巴塔耶的作品画插画。至于贝克特,贾科梅蒂为他的戏剧布过景,就是他自己最著名的,也是二十世纪最著名的那部《等待戈多》。

贾科梅蒂和《等待戈多》导演贝克特(1961)。乔治•皮埃尔 摄

贾科梅蒂朋友圈中的存在之思

假如某天,我们拿出手机刷出虚无、荒谬、孤独、存在、死亡、色情,甚至等待戈多这类关键词,我们很可能会为之惊讶。但贾科梅蒂不会,二十世纪的这群人不会。艺术家、哲学家和作家们在经历了兴盛与危机之后,纷纷被催促着思考人之存在、主体和现实世界的问题。贾科梅蒂对于真实的存在和存在的真实孜孜不倦地沉思,对靠近和远离真实这一矛盾的挣扎、探索和坚持,在他的朋友圈中不断发酵。

法国作家聚集在巴黎花神咖啡

霍布斯鲍姆将1914年—1991年这段时间称为“极端的年代”。似乎从贾科梅蒂的朋友圈中我们也看到人们在思考生存状态中极端消极和否定的一面,这会让我们感到恐惧吗?而我们又应当为此感到不安吗?这似乎就是贾科梅蒂的意图,用异域和异质的艺术表达和创作材料,惊颤我们感官的本能感受,然后把我们拖拽到某种真实跟前。贾科梅蒂的朋友不需要,也不可能缓解他的孤独,难到这孤独不是普遍的吗?假如某天你在朋友圈中看到有人发出让•热内的这段话:“每个人都带着特殊的、各自不同的伤痛,或隐或显,所有人都将它守在心中,当他想离开这个世界,感受短暂而深刻的孤独时,就是隐退在这伤痛中”,那么你先不要急忙伸手点赞,因为它配享得到比轻轻点赞更多的东西。还因为生活在不安的年代,友谊和朋友圈所意味着的,比点赞更多。

余德耀美术馆《贾科梅蒂回顾展》展览现场,其中“创造神话——镜头里的贾科梅蒂”呈现了贾科梅蒂的朋友们为其留下的生活情境与创作状态

展览信息:

展览名称:贾科梅蒂回顾展

展览时间:2016年3月22日-7月31日(周一闭馆)

展览地点:余徳耀美术馆(上海西岸,徐汇区丰谷路35号)

展览现场:

Alberto Giacometti Retrospective at Yuz Museum Shanghai, curated by Catherine Grenier and Christian Alandete (March 22 – July 31 2016)

(c) Yuz Museum Shanghai and Fondation Giacometti Paris, 2016

(c) Estate Giacometti

Exhibition Design by Studio Gardère / Photo by Alessandro W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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