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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武功发表道歉声明:文保行动为何频受争议

澎湃新闻记者 于淑娟
2016-05-07 17:16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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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5日晚,腾讯首页转载了发表在中国网图片中心的《胡武功怒了  唐陵石人石马被“洗澡”》一文。文中指出,作者五一节游览唐建陵和唐崇陵,发现“所有的石人石马被清洗的干干净净”,质疑“清洁工”为何“要清除那千年包浆”?文章配发照片以证明唐陵石人石马被“洗澡”,并对陕西文物部门提出批评。

此事一经发布,便在微博、微信平台迅速流传开来,受到了许多网友的关注。不少网友选择支持胡先生,对陕西当地的文物保护工作提出质疑,对文物古迹的保护情况表示担忧。同时,也有从事考古、文物保护的工作者发声,认为胡先生的说法并不准确,即使有这样的做法,也是出于对文物的保护。

5月6日,陕西省文物局做出回应,称帖子反映的问题不实,文物部门并未安排清洗,照片中的情景是自然现象,主要因为空气污染和酸雨所致。同时陕西文保工作者(新浪博客名“秦岭云kg”)发布了2007年建陵、崇陵石人石马的照片,对胡先生所称“2016年被清晰(洗)”的说法进行了驳斥。

5月7日,胡武功通过《法制晚报》发表声明,称“多年来他坚持拍摄陕西省文物遗迹,发表看法是希望呼吁大家关注文物保护。这次事件中,他未详细了解文物保护技术,造成不良影响,对文物部门表达歉意”。(声明见法晚网:http://www.fawan.com/Article/fwkx/2016/05/07/336381.html)

胡武功文中所说的被“洗澡”了的唐陵石马

为什么这一事件会引起如此讨论?澎湃新闻(www.paper.cn)记者采访了三位从事石质文物保护的专家,听听他们对上述问题的看法。

陕西唐陵的石人石马是否进行过清理?

就陕西文物局的回应看,胡先生文中所指的唐建陵、唐崇陵的石人石马并没有进行过清理工作。陕西省文物保护研究院研究员、原唐陵石刻保护项目负责人马涛告诉记者,得知网上所传消息后,他们即与咸阳市文物局联系,当天(5日)晚上派人到现场核实,石人石马情况并无变化。胡先生所说之事并不属实。“我们很欢迎大家来监督工作,文保工作受到大众的关注也是一件好事儿,但是提出质疑之前应该求证、核实。”

唐建陵、唐崇陵的石人石马确实没有进行过清理工作,不过,马教授表示,乾陵的石刻进行过清理,“但仅对三件不同风化类型的石刻开展了探索性的石刻保护清理研究工作,其中采用无损和安全的方法对表面风化物的清除,是为了解决生物风化的隐患,去掉的不是文物表面的包浆,也不是文物表面的氧化层,而是石刻本体表面的有害微生物(地衣)”。曾参与唐陵石刻保护项目的一位工作者进一步说明,“乾陵的石刻清洗也是只清洗了部分。因为有一些表面的风化壳本体就很致密,对内部保护作用很好,就不能祛除。”也就是说,即使存在对石刻文物的清理,也并非是粗暴的“洗澡”。

石质文物保护现状如何?

唐代石刻是中国古代雕刻艺术的重要宝库之一。而献陵的石虎、石犀,昭陵六骏,顺陵走狮、天鹿,乾陵蹲狮、翼马等又是唐代石刻作品中被视作中国古典雕刻的典范,是中国陵墓石刻的一个高峰。作为“三百里唐代石刻露天博物馆”,唐十八陵石刻有着极高的历史和考古价值。马教授说,文物都是不可再生的,文保工作者处理起来是十分谨慎的。但是唐陵石刻文物体量大,重则有十几吨、二十吨,长期暴露在野外,由于自然因素(温度、湿度、酸雨、生物等)和社会因素的影响,遭受着非常严重的自然风化和人为破坏。对石刻文物的保护工作很需要,但是也很有难度。

据马涛教授介绍,唐十八陵现存500多件大型石刻,石刻材质基本为陕西省出产的灰岩石材,其中主要成分是碳酸钙,易受淋溶;而咸阳地区降雨偏酸性。历经1000多年,每座石刻都经历了历史的沧桑。

唐陵石刻遭受的主要病害有开裂及石刻表层病害。所谓“石刻表层病害”,主要是指在风化作用下,石材表层所发生的一切外观、物理性状、化学成份及内部结构变化现象的总称。如表层的冲蚀淋溶、沉积结垢、地衣生长、甚至皲裂(石材表层风化裂隙组,成网状,该类裂隙不定向,延伸短,深度小且多闭合)等现象。胡先生所指的“包浆”,其实就是石刻表层一种结构疏松的风化物,而非真的“包浆”。

之所以会存在这些病害,与自然环境、与人类活动造成的污染都有关系。下图是马教授所做的评估表。

唐陵石刻主要病害、活动情况与环境因素的关系评估

针对唐陵石刻存在的病害,文保工作者遵循的是“最小干预”原则,即已经被控制、不会再发展的病害保留原状,但是对于正在活动中的病害则需要有所干预。前述乾陵石刻的清理即属此类。“乾陵石刻不一样的地方在于苔藓地衣种类繁多,而且气候适宜,生长很好。它们生长会释放酸性物质腐蚀石质本体,而且对于苔藓来说石质是它们的生存基体,甚至有些小生物是以基体为食物来进行新陈代谢的。如果不去除的话就会被苔藓地衣‘吃掉’。所以才要去掉,那个我们确实有清洗。”曾参与乾陵项目的工作人员继续解释说,“做清洗都是为了避免进一步的损害,如果这个表面物质对本体有保护作用而且并不影响风貌,一般是不会祛除的”。

不过,马教授和这位文保工作者都表示,确实对乾陵做过部分清理,但是对于唐陵石刻文物的整体保护仍然是非常慎重的。像唐陵石刻这样的文物,如果要进行清理,也需要文物局的审批。就技术层面而言,文保技术总是在发展的,长远地看,目前能够操作的技术未必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如非必要,并不会轻易行事。

马涛教授是国家砖石质文物保护实验基地的主任,这个实验基地在如何保护砖石质文物的问题上做了诸多研究工作。工作者介绍,已经有一些有机质、无机质及生物手段的保护方案,但是敢不敢用、怎么用都还在犹豫中,因为每种方案都有不足之处。“大家对文物情况估计都过于乐观,觉得石头嘛肯定结实,实际上并不是那个样子”,“咸阳现在努力配合西安做森林城市,其实也有一部分文物上的考虑,野外环境好一些的话,文物也能寿命更久”。正因为这些大型石刻文物经年累月地暴露在野外,而外部环境又难控制,想要实现有效的保护确实不易,“当时我们想了各种办法,比如给大棚、玻璃罩子、涂‘防雨霜’,还有多种树、迁上风口的电厂。还有各种各样的控制办法,还是没辙”。

文物保护是一门专门的学问,长期以来远离大众视野,普通人到博物馆、古城遗址观赏文物,在表示担忧的同时,恐怕对于相关的文保知识,对于文保工作者的努力和无奈也知之甚少。

为何文保行动饱受争议?

此次唐陵石刻文物被“洗澡”的传闻虽然不实,但在网络媒体发酵、备受关注,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大众对于文物保护的关注,对当前文保工作的一些争议。其中一点疑问就是,文物保护是不是破坏了文物原本的风貌,是不是修护得太“新”了。

就本次事件的争议,马教授及陕西文物局都已澄清了一些事实:“包浆”是胡先生理解错了;而所谓“被洗白”的石刻,也是户外石刻保存的自然状况。“照片中可以明显地看到局部有黑色地衣苔藓的生长痕迹,只是唐陵石刻表面的微生物生长情况与石刻所处的微环境也有很大关系,迎风面基本不生长地衣苔藓。反之,背风易积尘而生长较多,黑色的原因是微生物处于休眠期,雨水过后便会复活、变黄变绿;另外随着空气污染、酸雨频率的增加,石灰岩石刻的表面也出现了一定的淋溶现象,造成石刻表面泛白。所以从石刻地衣苔藓较少、本体发白不能说明是所谓对唐十八陵石刻‘洗澡’的结果。”

技术性的问题之外,如何看待大众这一文化心理。在此之前,重庆大足千手观音的修复工作也引起了不少争议,一些网友认为修复之后过于“焕然一新”、“金碧辉煌”。类似这样的质疑该如何理解?

重庆大足千手观音修复后的样子

其实,这里面存在审美的问题。人们常说“修旧如旧”,其中的审美意趣主要是想保留文物所经历的历史沧桑感。中西方在这一点的观念并不同。在西方,人们并不要求凯旋门、大卫像的修复要“修旧如旧”,也不认为应该“修旧如旧”。北京联合大学从事石质文物保护工作的周华博士介绍说,重庆大足千手观音修复工作跟四川汶川地震的背景有关,因为千手观音受地震影响已经出现了病害,如果不及时修复,文物损害情况更严重,但是按“修旧如旧”的标准去做又很难实现,最终千手观音的修复是在现代保护理念下,由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参与完成——当然,所有保护修复都要遵守中国文物古迹保护准则。

文保工作造成争议的原因,除了中西观念的差别之外,一方面也是因为已有先例,媒体也曾爆出过一些文物遭受粗暴施工的消息,另一方面,一般大众对于文物保护工作确实也了解有限。采访中,几位文物保护工作者也都有感慨,大众对于文保了解有限,文物保护工作没能在公共领域积极发声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采访最后,马教授说:“我们过去做了许多工作大家都不知道,我们专业网站发布的消息,大众也很少关注。经过这次事情,我和一些做文保的朋友也感到,确实需要向大众普及一些文物保护的知识,现在关注文物的人多了是好事儿,同时也应该对文物保护工作有所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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