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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地方戏曲院团,为何能将“主旋律”演得如此动人?

鸿帆
2016-05-11 18:45
来源:澎湃新闻
有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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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8日-10日,渭南秦腔剧团的原创剧《家园》于陕西西安首演。

演出正式开始前,剧组在舞台中央布置了一张供桌,摆上香炉、水果,编、导、总监领衔,所有人沉默祭拜。

许多戏班子都保持着戏前拜一拜“祖师爷”的习惯,但这一次,这个剧团拜的不是唐明皇或关帝,而是29个被泥石流吞噬的生命。

2010年7月18日,陕西省南部的安康市、汉滨区大竹园镇七堰村、岚皋县四季乡木竹村发生特大暴雨引发的严重灾害,造成共计559万人受灾;仅七堰村一处,22户78间房屋被全部冲毁,全村总人口不足百人,就有29人丧生,他们的尸体,至今埋葬于深达40米的泥土之下。

本文图片为《家园》剧照

《家园》的故事便以那场灾难为起点,剧情梗概是:一场特大泥石流灾害摧毁了麻子沟村,市委书记张安民在第一时间率领救援人员赶到重灾区慰问,了解到当地山区已不适合常年居住,由此产生了与以往“就地扶贫”不同的想法——“避灾移民”。尽管遭遇到土地规划、工程浩大、地方财政资金不足等种种困难,但这位市委书记最终成功地得到了省委和党中央的支持,让麻子沟村的村民们搬出了大山。

一个太“主旋律”的故事会不会老套和沉闷?让我最终走进剧场的主要原因是,它反映的,是真事儿。“真者,精诚之至也。”

在遭遇7.18特大泥石流灾害之后,陕西省于次年启动实施了陕南、陕北避灾生态扶贫移民搬迁工程,计划耗资1000多个亿、在十年内实现陕南240万人和陕北59万人的移民搬迁。作为剧中“麻子沟村”原型的七堰村,已于2011年5月告别大山、率先搬迁到了新村。

陕西省的这一移民工程,规模几乎是三峡移民的一倍。然而,我之前对此几乎一无所知。带着愧疚,也带着好奇,我开始看戏。

我不但看下去了,还看进去了。

作为一名戏曲爱好者,我其实一直不喜欢近年来流行于戏曲舞台上的那种“大场面”。戏曲嘛,“一桌二椅”足矣;整那么多人和道具乌泱泱堆在台上,常常是白瞎了“扬鞭骑马、划桨行船”的写意性。

《家园》的舞美,尽管也很宏大,但不是盲目的大。全剧一开始,多媒体大屏幕上的大雨滂沱与滔滔山洪,和舞台上演员的走位配合得恰到好处;展现救灾现场时,舞台中央那个旋转的圆台,虽然让人很容易联想起音乐剧《悲惨世界》,但准确地表达出人在遭遇天灾时那种渺小、脆弱与无助。

现代戏的一个大问题是,如何处理戏曲的程式化表演。起霸,圆场,这些在传统戏中浑然天成,但如果演员穿着现代服装演出来,很容易显得别扭。

而《家园》中,见不到太多的戏曲程式。唱、念,都是秦腔的,传统的;但戏曲的身段,却被压缩到了一定的限度。在剧中人物表达“情感”时,其表演方式与其说是戏曲的,不如说是话剧式的——可以想见,为了让这部现代戏(更确切地说是“当代戏”)看上去流畅自然,导演石玉昆在借鉴其他舞台表演形式,并使之与戏曲表演无缝衔接上,下了大工夫。

故事本身,就我个人观感而言,还是太“正”了一点,尤其是对于男主角张安民书记的刻画。他的出场让我想起“打虎上山”,扮相酷似“局座”张召忠,而人物性格又过于完美、宛若圣贤。

好在编剧还写了一个更为复杂的男二号:麻子沟村的村支书王星。那是个典型的农村底层干部,有趋炎附势的一面,在救灾现场只知道向上级领导“表决心”;有真诚质朴的一面,对在灾难中死去的娇妻和未出生的孩子念念不忘;有胆小怯懦的一面,把所有的怨念与痛苦埋在心底,只在喝醉后才敢直抒胸臆……正是这种人物的多面性,让整个故事丰满、动人了起来。

不过,这个剧最让我动容的,还是那些戏曲的元素;华丽的舞美,感人的故事,恰如其分的编剧和导演,在我眼中,都还及不上戏曲本身的光华。

首先,无须赘述,这个涉及天灾人祸、生离死别的故事,实在太适合用秦腔来演绎了。“苦音”,作为秦腔区别于其他剧种的特殊唱腔,为村民们痛失家园与亲人的种种情感——激越的、悲壮的、凄凉的、深沉的——提供了充分的艺术表达载体。

“唱”,作为戏曲四功之首,还能点亮原本平淡的剧情。比如,剧中有一段戏,表现的是张书记与土地局、房管局、财政局等一众局长开会的情景;诸位局长对“避灾移民”这一方案纷纷表示“太难了”,张书记被这种态度激怒,发出“说起困难就畏难,说起艰难就犯难,当官虽有各种难,可知灾难侵蚀百姓难?”的批评。

说实话,这样的一场“开会戏”,若是出现在话剧或影视作品中,我可能会看得尴尬症都要犯了;但在戏曲舞台上,由于此处有一段极为精彩的唱腔设计,这场戏看得我忍不住叫出“好”来。

还不得不说一下结尾。村民们搬出大山、喜气洋洋、讴歌政府,此时此刻,华阴老腔出现了。这种也许最能代表黄土高坡的声音,如此粗犷,如此火爆,如此带劲儿,又如此接地气,自然地将全场气氛带入高潮;久居大都市的我,听着也不由自主地亢奋和激动起来。

我们的戏曲,曲艺,实在是好东西;可惜的是,喜欢它的人越来越少了。这些年,地方性戏曲剧团的生存处境大多艰难。我可以想象,渭南秦腔剧团之所以选择这样一个“主旋律”的现实题材,一个主要原因是他们渴望得到官方的支持和资金援助。

然而即使是表现“主旋律”,戏曲也能凭借自身之华彩,绽放出动人心魄的艺术力量。秦腔《家园》如此,前不久震撼了申城观众的楚剧《大别山人》亦是如此。

从某个角度来说,《家园》剧组创作的过程,与该剧所展现的“避灾移民”,其实是类似的故事;为民做主的官员也好,挚爱戏曲的基层工作者也好,都是在艰难而沉重的现实面前,不畏艰难,寻找希望。

今天的中国,有太多的问题让人一筹莫展,有太多的难关让人望而却步。对此痛下针砭,抑或冷嘲热讽,都合理,也很必要。但我更尊敬的,是那些实干者,或者说是鲁迅笔下那些“真的勇士”。他们能从艰难中脚踏实地走出一条希望之路,能干多少实事,就干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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