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选个“坏人”当美国总统？

实际上《纸牌屋》的编剧们应该为自己想象力之贫乏而感到无地自容。随着美国大选接近最终阶段，维基解密披露了一批民主党全国委员会高层的电子邮件，揭露了演讲台上高唱理想的政治家们，比虚构作品里描述的还要“黑”。民主党高层不仅陷害对手特朗普，还联合希拉里一起抹黑民主党另一位候选人桑德斯。此外还有非法筹款、权力寻租（卖官）和操纵舆论（与记者串通，提准备好的问题、发通稿，雇水军）的嫌疑。这还只是冰山一角。

现实中的华盛顿充满荒诞和讽刺。读希拉里的邮件时常会被逗乐，她满脑都是计谋和钱，但又不像一般人想象得那么精明能干。比如要让传播顾问教她怎么用iPad（“我怎么能知道有没有WiFi？”），让助理给她安排出时间看最喜欢的美剧《公园与休憩》和《傲骨贤妻》。

美国人不得已，必须要在“疯子特朗普”和“骗子希拉里”之间做一道选择题。奥巴马在媒体上的形象是个温文儒雅的理想主义者，希拉里的对手桑德斯也代表着理想主义知识分子。丑闻曝光，他们依然在党大会上替希拉里背书。毕竟在大选中保住本党人，这关系到自己的利益，原则早就被抛到一边去了。

关于道德和权术在政治中的位置，这里推荐一部HBO出品的电视电影《一路到底》（All the Way）。

电视电影版的导演Jay Roach执导过《政局边缘》（The Brink）、《选票风波》（Recount）、《规则改变》（Game Change），和科兰斯顿也合作过刻画好莱坞编剧的传记片《特朗勃》（Trumbo），是HBO的政治剧专家。

看完本片会发现，那时的政治家更敢说敢做，和今天大部分人虽然暗地使坏但在大众面前谨小慎微、缩手缩脚的风格截然不同。

片中一段情节是参议院为阻止1964年民权法案进入投票程序进行“冗长演讲（filibuster）”，有议员认为应该推行南方黑人移居计划，直至各州黑人比例相等才能讨论平权问题；还有南方民主党人争辩说“圣经里没说我们不能在国境上建一道墙”，让人不由地联想到特朗普要墨西哥出钱的“边境隔离墙”计划。

放回到1960年代，特朗普的言论可能就没有像今天这样让人瞠目结舌了。

《一路到底》里的两个主要角色，约翰逊和马丁·路德·金都是无情而高效的政客。一个深谙政治游说的艺术，一个懂得顺应时局适时妥协，两人联手，推动1964民权法案和1965投票权法案获得国会通过。

同时期约翰逊宣布“向贫穷开战”、实施“伟大社会”计划，建立起了美国的社会保障制度。约翰逊不惜背弃民主党大佬，将南方各州“送给共和党”，在1964年大选中拿到黑人选票中的九成以上。

这次大选确立的美国共和、民主两分天下的局面，直至五十年后的今天也没有多少改变，民主党始终掌握着百分之八九十的黑人选票。

从党鞭到副总统，到未经大选坐进椭圆办公室，有这样一番经历的除了弗兰克·安德伍德，历史上也只有林登·约翰逊一个人了。《一路到底》的开头、中间和结尾各有一段意味深长的内心独白，语调冷静，就像《纸牌屋》里安德伍德直视镜头的自语。

电影从1963年杀死肯尼迪的一声枪响，讲到1964年竞选获胜的庆祝晚宴，其间约翰逊的目标就是赢得大选，这是他作为权谋家胜利的12个月。“与林登·贝恩斯·约翰逊一路到底（All the way with LBJ）”正是当年的竞选标语。

曾做过卡特总统演讲撰稿人的民主党政客克里斯·马修斯写过一本《硬球》，讲华盛顿政治游戏规则。书里马修斯写道，“我一直难以理解，像林登·约翰逊那样的人为什么能爬到那样高的位置？这个人在电视上的形象没有任何吸引力，戴着一副滑稽的老花镜，不断斜眼瞟看讲稿提示器，紧张得大汗淋漓。此外他的一些声名狼藉的个人行为，例如卖弄阑尾手术留下的疤痕，拎着爱犬的耳朵把他举起来；坐在马桶上处理公务，也丝毫不能给他的形象带来什么好处。为什么在一个运转良好的民主制度中，这样一个人居然能爬到无数比他更加能干、更有魅力的同行头上，决定着国家的战争与和平？“

电影里科兰斯顿用神级的表演还原了约翰逊说粗口、发脾气、坐在马桶上指挥下属的种种恶习，也还原了一个“攻略大师”。每段一对一游说的情节，都堪称一堂生动的谋略课。

对同僚，约翰逊称兄道弟，但抛弃对方时也毫不留情；对下属，他知道“交给他干的活越多，他对你就越忠诚”的道理，把对方利用彻底；借FBI和CIA的矛盾，把胡佛也拉到自己一边；马丁·路德·金是他的一枚棋子，用名垂青史的机遇做诱饵就已经足够了。他擅长“衣帽间政治”，用一对一的交流，在台面之下搞定一切。

不难看出《一路到底》想讨论的是如何看待政治家的道德和权谋。人们推崇表里如一、信念坚定、志向崇高的领袖，看不起心口不一、玩弄权术的政客。约翰逊野心勃勃，爱地位贪权力，还掌握笼络人心的绝招。论魅力和品格，约翰逊在历任美国总统里可能算倒数，但论及政治成就却没有几位能和他比肩。

作为一部严肃历史政治剧，《一路到底》不至于像《纸牌屋》那么狗血，又有足够的戏剧性。电影本身没有对人物做道德审判。毕竟能写进历史书的人，哪个心里不是熊熊的野心在燃烧。林登·约翰逊这个马基雅维利式政治哲学的践行者身上有许多好故事，即便他的出发点显得俗不可耐。

他也成为了一则实例：是否能成为一个好总统，与他的人品关系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