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域研究︱樱花与面子

文明学领纲的地域研究，关注人的行为模式，亦即人们在不知不觉中反复重复的行为。许多人跟我抱怨说，看不懂日本外交。比如外相岸田文雄最近一次访华，访问没有取得成果，从事后岸田有关南海问题的发言看，他也没打算缓和对华关系。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来访华，在得到同意后，又反复要求见一见中国总理？

不了解日本人的行为模式，可能还真的难以理解这个事情。接下来，我们具体谈一谈日本文化与外交：

1.樱花外交

日本人重情，做事情讲情不讲理。而这情感中多有悲情，难以消解——事实上也不会消解，日本人无意消解悲情，反而将它欣赏为一种美感。好比樱花灿烂，吾国人爱的是盛放，而日本却更多地咏叹花凋；吾国人期盼花常好、月常圆，日本人就无法理解——花开不败只会令人生厌，哪里会有美感？

日本文化学者基恩（Donald Lawrence Keene，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在解释“儚い（はかない）”的意思时，曾使用了三岛由纪夫的一首短歌。那是军国主义者三岛切腹自杀前的绝笔——

散るをいとふ （厭ふ） （厌花散）

世にも人にも （世人皆）

さきがけて（先駆けて） (先去也）

散るこそ花と (散为花）

吹く小夜嵐 （小夜嵐里）

日本的武士们不惧败亡，从“切腹自杀”到“神风特攻”，他们能从败亡中感觉凛凛然的凄美。笔者把这个叫做“樱花外交”，败局早定，但日本人就是去享受那凛凛然的败局的。

2.面子外交

日本人爱面子，政客们更是死要面子。东条英机执政三年，日本国破人亡。这么个人，日本极右翼要把他供奉为民族英雄，不能不说有面子的考虑在里面，要争个日本无罪的面子。

岸田文雄，政客也。此番访华，大大地刷了一回作为外相的存在感，无疑是件有面子的事情（需知安倍第二次上台以来，中方只跟先后任安倍顾问和国安局长的谷内正太郎谈过几次中日关系的问题）。

访华成果寥寥，结束后连惯常记者会都没有，在日本国内只由外务省在官网上公布了一个三点“访华概要”，对中方 “正视并反省历史” 等要求只字不提。 这当然也是为了面子。此外，岸田刚离开北京，就跑到东南亚拿南海问题说事，以致中国外交部发言人直斥其“刷存在感”。

3.距离外交

在生活中，日本人往往自觉调控与交往对象间的距离，他们的一个常用词是：距离感。表现在对华关系上，日本会纠结于中华文明圈的向心力，时不时对其逆反而寻求离心力，以拉开对华距离，保持若即若离状态。王毅外长曾批评日本领导人的“双面人”做法，一方面声称要改善中日关系，一方面又到处给中国找麻烦。这种做法，与日本作为文明圈周边国家的纠结，或多或少是有关系的。

4.问题外交

日本外交使用设置问题的手法来调控距离。近年来，历史问题、东海问题、台湾问题、南海问题，都是日本时不时炒作的对象。岸田外相提出，要“构筑适合新时代的日中关系”，其真意在于——中日友好已经过时，中日只是普通国家关系（横井裕驻华大使）。问题外交多少像是“玩火”，不好掌握，风险很大，搞不好会造成两国关系的裂痕。

以上是日本外交的“风格”。最后，我谈两点建议，聚焦在对日的公共外交上。

一是用好中日友好协会等团体，组织吾国地方领导与当地日企经营者的见面会、现场办公等等，一方面可以促进吾国之开放，改善投资环境，另一方面也可给足日企面子，令他们感到受重视。说到底，日企在中国的顺利发展，对双方都是有利的，是互惠的事情。

二是招揽日本人才。中国经济经过野蛮生长的阶段，逐渐进入成熟期，在运营管理上的缺陷也逐渐暴露出来。日本在这方面有优势，日本专家的“匠心”也一直为外界所称道。比如，中国轨道交通的赤字经营是难题，这也是世界性难题。但日本却找到了解决办法，实现了全面黑字经营。中国不妨把这方面的日本专家（包括已经退休的经营者）请过来，出出主意。具体操作可由民间主导，比如在东京开个招聘会，造成影响，日本人也会觉得受肯定、有面子，进而有利于消减日本民间的厌华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