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判的武器有用吗：俄罗斯如何应对美国的欧洲反导计划（上）

【编者按】

据韩联社6月22日消息，韩军联合参谋本部表示，朝鲜今天清晨在朝鲜半岛东海岸元山一带先后发射了两枚疑似“舞水端”中程导弹。无论成败与否，朝鲜此举无疑为“萨德”反导系统入韩，提供了又一助力。

近来，借着新一轮的朝鲜半岛核危机与导弹危机，美国加大了推动在韩国部署“萨德”反导系统的动作。显而易见的是，中国需要考虑如何采取措施，确保自身的战略安全利益不受或尽量少受损害。俄罗斯就反导问题同美国打交道已有半个世纪，并且自2007年至今，又同美国围绕欧洲反导计划激烈缠斗，在战略安全的博弈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这对中国有着很强的借鉴意义。

俄罗斯应对美国的欧洲反导计划的招数，总括起来有两类：一是“批判的武器”，即在政治上坚决反对，并通过政治外交努力寻求替代或妥协方案；二是“武器的批判”，就是坚持采取军事技术手段进行反制。

关于欧洲反导，美俄怎样各执一词

美国：欧洲反导系统是为了防范“伊朗威胁”，而不是针对俄罗斯。

从1960年代起，苏美两国就围绕反导问题开始了激烈的折冲。1972年5月，苏美在莫斯科签署《限制反弹道导弹系统条约》，通过禁止建立全国性反导系统的方式，使两国达成了“确保相互摧毁”的战略平衡和稳定。然而苏联解体后，美国看到了谋求单方面战略优势的可能性，不顾俄罗斯的强烈反对，于2002年6单方面退出了反导条约。

2007年初，小布什政府宣布将在捷克建立反导雷达基地，在波兰建立拦截导弹基地并部署10枚GBI战略拦截导弹。该反导系统是战略性的，具备拦截洲际弹道导弹的能力。

该反导计划一出，就遭到俄罗斯的强烈反对。再加上一些经济和技术原因，2009年9月17日，美国新总统奥巴马宣布放弃小布什政府的欧洲反导计划，同时宣布实施经济和技术上更加可靠、实用的“分阶段适应性”欧洲反导计划。该计划由四阶段组成。第一阶段（2011年起实施）将在欧洲部署4艘装备“宙斯盾”雷达以及“标准”-3 Block 1A或“标准”-3 Block 1B拦截导弹的美国驱逐舰；第二阶段（2015年起实施）在罗马尼亚部署一部陆基“宙斯盾”雷达和24枚“标准”-3 Block 1B拦截导弹；第三阶段（2018年起实施）将在波兰部署一部陆基“宙斯盾”雷达和“标准”-3 Block 2A；第四阶段（2020年起实施）预计把已经部署的拦截导弹更换为作战能力更强的“标准”-3 Block 2B拦截导弹。按照美国人自己的说法，与小布什政府的欧洲反导计划相比，“分阶段适应性”反导计划的最大特点，在于它不是战略性的，而是主要用于拦截中短程弹道导弹，只有在第四阶段才能拦截有限的洲际弹道导弹。该计划在推进过程中，不仅时间框架较最初宣布的有了较大调整，其内容也做了改变。例如，2013年3月15日，美国宣布基于经济和技术的考虑，取消第四阶段计划。

目前，“分阶段适应性”反导计划正一步步落实。截至2015年9月，计划中的4艘美国驱逐舰在西班牙的罗塔港海军基地陆续部署完毕，开始战备巡逻。2016年5月12日，位于罗马尼亚南部德维塞卢空军机场的反导基地正式启用。5月13日，在波兰北部伦济科沃（也是过去的军用机场）的反导基地正式开建，预计2018年启用。

从推出欧洲反导计划至今，美国一再解释，该计划旨在防范伊朗的导弹威胁，而不是针对俄罗斯，因为该系统没有能力拦截俄罗斯数量众多的洲际弹道导弹。然而在伊核问题逐步得到解决后，美国仍继续推进欧洲反导计划，仍坚持拿“伊朗威胁”说事。2015年7月，鉴于各方在维也纳就解决伊核问题达成最终和全面的协议，美国强调，伊核协议即便能切实履行，解决了核朗问题，但仍不能解决伊朗的弹道导弹问题，欧洲反导计划没有理由取消。

俄罗斯：美国欧洲反导计划的真实目标，就是为了抵消俄罗斯的战略核力量。

不论美国如何信誓旦旦地表明其欧洲反导计划只针对伊朗，俄罗斯从一开始就认定欧洲反导计划（包括小布什政府和奥巴马政府的计划）是针对自己。

俄方指出，“伊朗威胁”只是用来欺骗世人的借口。因为伊朗现在没有洲际弹道导弹，在可预见的将来也难以掌握这项技术，更遑论伊朗导弹攻击美国的轨道也不会经过欧洲反导系统的所在地。美国的欧洲反导计划的真实目标是为了削弱乃至完全抵消俄罗斯的战略核力量。美国在靠近俄罗斯边界的地区部署反导雷达和拦截导弹，不论是小布什政府计划内的，还是“分阶段适应性”计划内的，都能覆盖俄罗斯乌拉尔山以西全部国土内的陆基战略核力量，可以拦截俄罗斯发射的洲际弹道导弹。

此外，欧洲反导计划对俄罗斯更大的威胁还在于，美国的欧洲反导系统并非单纯的防御性武器，而是可以变为战略进攻性武器，从而可以使北约能在近距离内对俄罗斯发动先发制人的打击，包括核攻击。

2007年4月27日，普京在与来访的捷克总统克劳斯会谈时指出，美国拟在欧洲部署的反导系统是美国战略核力量的组成部分，其对俄罗斯的战略威胁，绝对等同于1980年代美国曾在欧洲部署的“潘兴”中程弹道导弹和“战斧”巡航导弹。2008年12月1日，俄罗斯常驻北约代表罗戈津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美国拟在波兰部署的拦截导弹，借助雷达导引能够改变飞行轨道，用于推毁地面目标，这些导弹飞到莫斯科只需4分钟，其精度可以打进俄罗斯总统在克里姆林宫办公室的窗户。

美国在“分阶段适应性”计划框架内部署的反导系统同样可以变成战略进攻性武器。因为用于发射拦截导弹的陆基MK-41垂直发射装置，与其海基型完全通用，而海基型既可发射拦截导弹，也可发射“战斧”巡航导弹。2016年4月，俄罗斯安全会议副秘书卢基扬诺夫指出，美国的欧洲反导系统对俄罗斯战略核力量构成重大威胁，罗马尼亚和波兰反导系统的发射装置既可发射推毁俄罗斯弹道导弹的拦截导弹，也可发射巡航导弹。后者已是进攻性武器，而且可以携带核弹头。5月27日，普京在访问希腊期间强调，美国此类发射装置现在就可以装载攻击导弹，而其射程可达2400公里。

有专家警告，尽管俄罗斯正在研制能够突破反导系统的战略导弹，但美国想要的就是根本不让俄罗斯的导弹有机会飞起来。

批判的武器：俄罗斯多方寻求替代或妥协方案

俄罗斯在政治上毫不动摇地反对美国部署欧洲反导系统的同时，还积极与美国接触、商谈，寻求促使美国放弃欧洲反导系统的替代或妥协方案。

2007年6月7日，在八国集团德国海利根达姆峰会上，普京向小布什建议共同使用位于阿塞拜疆、由俄罗斯租用的探测距离达6000公里的“加巴拉”远程预警雷达站，强调这比美国拟部署在捷克的雷达站更能有效监测美国所说的导弹威胁来源地。对于俄方的建议，美方先是称，即便同意共同使用，也不会取消在捷克部署的雷达站，后来则明确予以拒绝，理由是美俄两家的技术标准无法兼容。

2008年6月5日，就任伊始的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又倡议签署《欧洲安全条约》，旨在根据安全不可分割的原则，在欧洲大西洋范围内建立统一的政治军事和安全空间。显然，《欧洲安全条约》如能达成，美国在欧洲部署反导系统也就成为多余了。因此，美国没有任何犹豫便加以拒绝了。

可以说，建议共同使用加巴拉雷达站和签署《欧洲安全条约》，只是俄罗斯寻求替代欧洲反导计划的小试牛刀。俄罗斯努力的重点，是谋求与美国建立欧洲联合反导系统，或者让美国提供其欧洲反导系统不针对俄罗斯的法律保证。

2007年7月初，俄美两国总统在美国肯纳邦克波特会晤时，普京向小布什建议把美国的欧洲反导系统置于俄罗斯—北约理事会的监控之下，使其成为全欧洲的反导盾牌，分别在莫斯科和布鲁塞尔建立共同的早期预警中心。小布什委婉而明确地拒绝了。

奥巴马提出“分阶段适应性”反导计划后，俄罗斯加大了关于建立欧洲联合反导系统的政治和外交攻势。美国也做出一些和缓的姿态，表示愿意邀请俄罗斯参与建设北约的反导系统。2010年11月20日，在里斯本举行的俄罗斯―北约理事会峰会通过联合声明，委托俄罗斯―北约理事会共同并全面地研究未来反导合作的框架条件。梅德韦杰夫还向北约国家提出了建立欧洲联合反导系统的具体建议，即“欧洲联合分区反导系统”。

综合各种资料来源，俄罗斯关于建立“欧洲联合分区反导系统”的主要原则是：俄方作为完全平等的伙伴参与联合反导系统，共同管理和决策；欧洲联合反导系统既不能损害俄方的战略核力量，也不能引发像中国这样的第三方的担忧。建立该反导系统的主要路径是：在确定统一的欧洲安全边界的基础上，俄方和美国进行分工，划定各自的区域，负责发现和摧毁出现在自已防区的弹道导弹。根据俄罗斯航天兵司令奥斯塔边科2011年4月29日的讲话，俄方反导“责任区”把东欧、黑海、波罗的海和巴伦支海纳入其中，包括罗马尼亚、波兰、立陶宛、拉脱维亚、爱沙尼亚5个北约成员国。

俄罗斯“欧洲联合分区反导系统”建议的要害，是把美国拟部署反导系统的东欧地区置于俄方反导系统的保护之下。这不仅意味着东欧国家将重新成为俄罗斯的“被保护国”，而且意味着俄美事实上结盟，俄罗斯变相加入了北约。

可是，美国和北约显然没有接纳俄罗斯的想法，更不可能把东欧重新送回俄罗斯怀中。美国强调，北约集体防御原则禁止把成员国的安全“外包”给其他国家；北约和俄罗斯可各自建立独立的反导系统，彼此间交换信息、进行协调。

由于立场相差太过悬殊，到2011年7月中旬，俄美商谈以失败告终，美国明确否决了俄罗斯建立“欧洲分区联合反导系统”的建议，俄方也宣布今后将不再讨论建立欧洲联合反导系统的问题。

在此之后，俄罗斯退而求其次，重点争取让美国提供其欧洲反导系统不针对俄罗斯的书面法律保证。其实早在2008年，俄罗斯就曾寻求美国保证其拟部署的欧洲反导系统如其所说的那样不针对俄罗斯。俄方提出的解决办法是，俄罗斯军人常驻捷克和波兰的反导基地，通过技术手段对反导设施进行可靠的监控，以便让俄方每一秒钟都能看到，这部雷达望向哪里，拦截导弹基地里正在发生什么。这些建议毫无悬念地被美方坚决拒绝。

俄罗斯要求的保证，不仅是书面的，而且要具有法律约束力，并对欧洲反导系统的相关参数做出明确规定和限制，包括雷达和拦截导弹的部署地点及其数量，拦截导弹的速度和射程等。俄方坚持，如果美国的保证不具有法律约束力，不包括具体的军事技术参数，那么即便是书面保证，也就是废纸一张。

美国的立场也同样坚定：同意提供欧洲反导系统不针对俄罗斯的书面保证，但绝不能签署具有法律约束力的文件。因为俄方要求的书面法律保证会限制美国部署反导系统的权利，损害美国保护自身和盟友的能力。

时至今日，俄美两国也未能就欧洲反导系统不针对俄罗斯的保证问题取得任何进展。其根源在于，俄罗斯所要求的书面法律保证实质上是变相缔结新的反导条约，对美国在欧洲乃至全球的反导系统进行限制。而美国已经甩掉了旧的反导条约，又怎能同意重新戴上枷锁？

因为双方的出发点和归宿没有任何交集，自2010年11月开始的俄美反导对话毫无结果。俄罗斯追求的是限制甚至打掉美国的欧洲反导系统。而美国通过部署欧洲反导系统谋求单方面战略优势的决心已定，其同俄罗斯的对话很大程度上是虚与委蛇。

2014年4月初，美国又因为乌克兰危机，中断了同俄罗斯的反导对话。正如普京2016年5月13日所说：“俄罗斯再三表达自己的关切，提出同美国开展合作的建议，但实质上这些建议都被否决了。美国提出的建议不是工作，而是闲扯，没有什么具体东西，所有行动都是单边的。”

（作者为外交学院客座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