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罗家英：希望演个悲情的角色，拿下最佳男主角

他自己很乐于享受这个经典角色留给他的超过20年的光环。发布会前他被一个网络主播逮了个正着，面对自拍杆架着的手机摄像头，罗家英开始嘻嘻哈哈地卖起萌来，“大家好哦，我是罗家英哟，我是唐僧喏，我是Only You哦~”网友在屏幕上送出“亲吻”的表情，他也乐得嘟起嘴跟大家玩亲亲；网友发送弹幕说想听《Only You》，他就煞有其事地唱了起来。

《大话西游》表情包。

事实上，罗家英又非常清楚唐僧不过是大众一份凭空的猜测和寄托，“我从小学戏，生活也比较艰苦，唱戏人的圈子也比较严肃，我完全不是一个搞笑的人。但是我也很幸运，成了一个大家看到、心里想起来就会觉得很高兴的样子，而且那个角色给我名、给我利。那我面对他们的时候，就要把那个部分扮演好。”

于是对罗家英的采访气氛有些分裂，说到唐僧或者《大话西游》时，他整个人会有一种习惯性的油滑和兴奋，也许关于那个角色他已经说了太多次；而谈到另一个他认为更加“本职工作”的粤剧，他又会显得一本正经起来，时而忧心忡忡，时而苦口婆心。

生过两场大病的罗家英眼下看起来很精神，远远看他走路脚下都生风。发布会候场的时候他就像一个“多动症儿童”根本停不下来，一会摆弄着戏曲的云手，一走两步还要高高地把腿踢过头。但问他身体状况，他却说：“现在进入生命的倒数阶段了，活到现在才放开了不再勉强自己。”

除了唐僧，另一个围绕着罗家英的身份，是香港艺人汪明荃的爱人。经历21年爱情长跑的两人，如今婚姻进入第七个年头，完全没什么“七年之痒“的考验，毕竟之前已经有太多重大考验撑着腰。

说到汪明荃，罗家英一下变得很sweet，带着宠溺责备说“她就是不擅长煮菜和家务”。两个人都很忙，如果分开两地就每天都通视频。生活里在一起的时间里，他拉二胡她唱戏，现在还是喜欢去KTV点汪明荃的歌来唱，牵着手说话还是能感到开心，这已经是他觉得很知足的状态。

【对话】

《大话西游》给我最多“利”

澎湃新闻：演王晶的喜剧和周星驰的喜剧有什么不同？

罗家英：王晶喜剧的要求是很爆发的，周星驰有铺垫，慢慢铺，铺到那个点，观众就笑出来了，就好像说相声，是不断地抖包袱。王晶就不是，王晶是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前因后果说搞笑就搞笑，当下那个时刻就要随时爆发的那种笑。

澎湃新闻：你其实生活里不是一个搞笑的人，但却被定位为“喜剧演员”，会不会觉得人生很意外？

罗家英：对啊，我生活里其实是严肃的，这个反差挺大的。我本身的行当，我唱书生、状元、驸马都一本正经。可是一拍戏就搞笑。但这种搞笑在我看来就是一种我们可以称之为“夸张”的艺术手法，我跟周星驰一配，他也是很夸张，那就很有默契，他的搞笑不是那种挤眉弄眼为了搞笑而搞笑，大家都互相配得过瘾。但是有时候我拍喜剧片，硬搞笑我不是很喜欢。

但是反正找我演就是喜剧多。我觉得我自己有一种反差，长得呢看起来不是太搞笑，但是表演起来会给人开心的感觉。有没有，有没有？

澎湃新闻：你到差不多50岁才开始演周星驰的电影，在那之前你有没有发现过自己的喜剧天赋？

罗家英：之前应该没有人觉得我搞笑，我自己也没有这种感觉。我们周围都是唱戏的一帮人，大家都比较沉闷。我爸爸是做丑生，可能我的细胞里也有点搞笑的细胞吧。而且有些搞笑其实后来想想，就是因为唱戏那么多年，谈吐、身体语言、手势都会不自觉地带出来，可是我这种生活习惯是其他人没有的，其他人不是这样的，那我和其他演员的表演之间就产生了一种反差。

我刚开始演戏的时候不知道节奏，有时候还是戏曲的节奏感。比如我用唱戏的方式讲某些对白或者用戏剧的眼神盯着对方看，观众过去没有在电影里看到这样的表演方式，大概也觉得蛮好笑的，然后这就成了我自成一派的喜剧风格了。

我也没有唱流行歌曲的习惯，我唱《Only You》 也是戏曲的发音方式，所以你们觉得那个歌很不一样，又有趣。

澎湃新闻：你应该也没想到，唱一辈子粤剧，最后让你称霸歌坛的是一首《Only You》吧？

罗家英：绝对没想到，那个时候对我来说就是一次普通的工作。

但是唐僧这个角色太重要了。我一生有三部戏最重要。第一部是《女人四十》，这部戏让我拿了金马奖、金像奖，这个角色是我证明了罗家英是有演技的，在圈子里给了我名。第二部是《国产凌凌漆》，第一次和周星驰合作，由此我被定性为喜剧演员。第三部是《大话西游》。这三部是同一年拍的，年尾第三部《大话西游》让我进入内地观众的视野，让全中国的观众都认识我了，让我很长一段时间都可以靠这个梗赚钱，《大话西游》给我最多的“利”。

《女人四十》剧照

《国产凌凌漆》剧照

澎湃新闻：有些演员会因某一个角色太深入人心而限制之后的戏路，或者影响观众对他的判断而感到苦恼，你有吗？

罗家英：我没有，虽然这个角色和我本人其实个性上差别很大的，但是我也很开心人生多了这样一个身份，并且从这个角色出发，也多了一些和观众接触的方式，这种互动是粤剧舞台上不可能有的。而且我是信佛的，演一个那么有名的高僧，我也很开心的。

影视剧里可有可无，粤剧是一生心血

澎湃新闻：一个是自己从小学习的专业，一个是给大众认知的途径，戏曲演员和影视演员哪个身份对你来说更有认同感？

罗家英：如果我唱粤剧的时候，那我不拍戏。我每年固定三四个月是排戏的，那我一定不会接片子拍。粤剧肯定是优先的，我也没办法做到同时两边做。

对电影来说，那么多演员，罗家英是可有可无的，每年那么多电影在拍，也没有哪一部因为我去演或者没有演有任何的影响。可是戏曲里面没有我了，他们损失会很大。我学了几十年东西，我要把我的东西传给下一辈。对于戏曲，我有更多的责任在里面。

罗家英与汪明荃一起表演粤剧。

澎湃新闻：所以现在还是要花很多时间排戏？

罗家英：还要花时间排。戏曲是学不完的。很多地方戏曲现在看来都还有很多值得借鉴的地方，我们本地的戏曲也在不断在追根溯源，在寻找粤剧古老的面目，现在还不断在对粤剧有新的启发和感悟。

澎湃新闻：感觉你也并不太宣传戏曲的部分，其实你一脚踏在大众流行文化的圈子里，有没有想着用这头的一些优势能够去帮助反哺那边的小众戏曲？

罗家英：这个问题就比较深奥、严肃了。我觉得中国传统的戏曲要往高端走，成为一种艺术，让更多文化人用严肃的态度去敬重它，它才能够得到很好的传承。时代不同了，传统艺术已经不可避免地走向小众，它的大众土壤已经消失，你不可能硬把它推向大众。大众已经被电视电影这种流行文化包围，我们不可能去抢市场，我们应该转变方向，把它提高，一方面保留，继而推广，需要动用政府的力量，但是它的功效已经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

我自己是把两者分得很开，不会放在一起去想要达到一个什么融合。我觉得戏曲就是宁可束之高阁，让它得到更原汁原味的保留，也不要去谄媚大众，有些跨界的演出，都是乱搞，那样是不行的，老的观众不会接受，年轻人也不会因为你向他们示好就来看你，两头不讨好。你看在西方，古典芭蕾、意大利歌剧也是这样，它们渐渐脱离大众，不再是为大众服务，而是作为国家文化的代表不断传承。

澎湃新闻：但是一边是花花世界，一边是寥落门庭，怎么平衡两种状态？

罗家英：对啊，拍电影拍电视是很开心，钱也多，是花花世界。唱戏就很辛苦，钱也赚不多。但是唱戏的人得有那种殉道精神，为了戏就贡献了一生。不要看太商业的那面。全世界很多人有宗教精神，很多人为了信仰去传道，去很遥远的地方。我们唱戏的人，为了传承和保留老祖宗的艺术，也是有这种传教士的精神，不是太富裕，但是可以生活，传教士都是不怕寂寞的。也不是跟着大众的热闹就是幸福的，有时候走自己的路更幸福。

而且也没有那么落寞啦，我现在有几百个学生都相当不错，现在很多年轻人重新回来看传统的东西。香港开放早，对西方的各种东西比内地这边看得多也更加司空见惯，所以现在他们看是觉得看够了，不像内地这边，还有很多地方没看到、觉得新鲜。香港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已经在反思。我相信50年之后，年轻人出来不会是今天的想法，他们会骂上一辈的人太傻，他们会说，你们搞什么，为了追逐人家都要淘汰的东西把自己那么多好东西给丢了？

早年的罗家英与汪明荃。

我想演个正经一点，悲情一点的男主角

澎湃新闻：现在身体怎么样？

罗家英：身体还不错，当然对拍戏唱戏还是有影响。唱戏高难度的动作不敢做了，开了刀之后很多地方拉住伸展不开了。而且年龄也大了，70岁了，骨头也硬了，所以慢慢就从幕前退到幕后了。拍电影还能打，演戏长时间在台上撑着可能吃不消，但是电影每一条是时间很短的，“一二三咔”就好了。我功底好，各种动作都还是可以做，所以电影还能接打戏的。

澎湃新闻：生活态度上呢，有没有影响？

罗家英：现在年纪大了，觉得已经是“去死亡”的路上了，就算说愿望美好一点到90岁，也是还剩20年，就是已经进入倒计时，大概也很难有20年那么乐观。所以就是离死不远了嘛，那很多事情就放开、放松，不要勉强自己去做咯，最重要就是自己舒服。以前年轻的时候会勉强，尤其是唱戏的时候。唱戏赚钱少，为了生活就更多无奈。

澎湃新闻：跟汪明荃以前总是很忙聚少离多，现在会因为两个人都年纪更大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一些吗？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现在也到了“老来伴”的年纪了。

罗家英：时间算算好像也差不多啦，我也还是在外面拍戏，一年也有几个月时间在外面。但是我们都很好啊，现在通讯很方便了，就算不在一个地方，还是会每天通电话，每天都会微信视频聊天。

澎湃新闻：你觉得她是个怎样的妻子？

罗家英：她不懂得煮菜，对家务都不擅长，不擅长的事情就不要勉强嘛，还是不会做的。

我年轻的时候觉得，我喜欢的都是小鸟依人，但是她是气场很大的，完全不符合以前对另一半的想象。但是人生就是这样的，你以为的和你遇到的总是不一样，爱情啊，还有其他事情也常常不是按照你想的来嘛，但是你遇到了就知道了。

澎湃新闻：你们21年的爱情长跑修成正果，用现在的话来说，也是让人“又相信爱情了”，你自己怎么在那么长的时间里去“相信”？

罗家英：我感觉一件事是对的，我就坚持。如果我要唱戏，那我就一直唱，再苦也不转行。我认为这个女人是对的，那我就一直和她在一起，不转心，就这样咯。你觉得是对的嘛。

澎湃新闻：怎么去确定一个人是“对”的？

罗家英：所以我们拍拖拍了20年呐，这个时间自然就给你验证了。现在很多年轻人，结婚感觉是赌博，但是我也很难将我们的遭遇跟你们比，你们这个年龄有激情，我们遇到的时候已经不年轻了，就懂得慢慢看细水长流，一看就看到现在。

一同出游的罗家英夫妇。

澎湃新闻：看起来现在生活一切都是很平静知足，有没有遗憾或者期待的事情？

罗家英：有啊，有时候我会想早点入行就好了，帅一点，可以演男主角。

哎呀，其实年龄大也可以演主角，可是我还没机会。我看日本韩国很多是中老年的大叔作为男一号的故事，非常男人，非常好的。希望有生之年，我能拍一部戏，是正经一点的，甚至悲情一点的，演个男主角。演主角我就不要演喜剧了，喜剧不会拿奖的，我拿过最佳男配角了，我还想拿个最佳男主角。希望有人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