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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洪水围困的村庄:尴尬留守与无奈撤离

澎湃新闻记者 朱伟辉 见习记者 韦毅 谢匡时
2016-07-08 18:35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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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持续强降雨影响,连日来,长江中下游汛情持续告急。6月30日以来,强降雨所造成的洪涝灾害主要集中在长江流域,包括湖南、湖北、江苏以及安徽等省市地区。其中,以安徽和湖北两省受灾最为严重。农村地区最直接地承受着极端天气灾害及人为改建施工所造成的影响。澎湃新闻深入江苏、安徽、湖北三地洪水及内涝重灾区,探访村民灾后自救共建生活。

江苏省宜兴市宜丰村临近摆布潭,在7月2日的强降雨之后,摆布潭水位持续上涨,水势蔓延至宜丰村民居和农田。澎湃新闻见习记者 谢匡时 图

“宝宝还在熟睡,就怕回来什么都没有了”

2016年7月6日凌晨,武汉市蔡甸区消泗乡,2个月大的毛毛躺在摇篮里,毛毛的外婆一边摇着摇篮,一边挥着衣服给他驱蚊。他的奶粉和衣服已经打包好,家人甚至还没为他取好名字,就要急匆匆地带他离开这个家。

外婆轻轻地摇着熟睡的宝宝。澎湃新闻见习记者 韦毅 图

地处仙桃通顺河下游分洪道南侧的消泗乡,由民堤民垸(民垸指的是围江造田、围湖造田而成的聚落)和湿地组成。历史上这里一直是分蓄洪区,遇大雨“十有九淹”,被称为“水袋子”,1983年和2010年,这里曾经因为分洪而两次实施大转移。

毛毛一家是在当地开超市的,大量的货物在破堤泄洪前清空。澎湃新闻见习记者 韦毅 图

7月5日下午4点钟,毛毛的外公外婆还顶着暴雨跑去田里抢救粮食;再晚些时候,他们看到马路对面的银行在收拾东西准备撤离,这才急匆匆地抢救起超市的物资。晚8时,蔡甸区正式决定启动消泗乡大转移。

值钱一点的东西都被象征性地搬上了二楼,但他们都明白一旦沉湖破堤泄洪,即便是这里的二楼,也将被淹。澎湃新闻见习记者 韦毅 图

“一楼4米高,二楼有2.5米,但是一旦泄洪这点高度可能也不够。”毛毛的外婆说。

等到什么都安置妥当的时候,已经快到凌晨5点。大家准备妥当,毛毛被抱了起来,他还在熟睡。澎湃新闻见习记者 韦毅 图

5点,天已蒙蒙亮,毛毛的爸爸开着面包车回来了。一家人装好了必要的用品,准备离去。澎湃新闻见习记者 韦毅 图

7月5日晚,武汉蔡甸区集结300多辆公交车分成13个车队,分别彻夜转移13个村子的上万村民。沿街等待转移的大巴越来越少,负责说服的工作人员仍在不断催促不愿离开的村民赶快撤离到安全地带。到了凌晨2点左右,工作人员依然可以找到不少村民藏在自己的家中。

毛毛家的桌子上还放着两支盛开的栀子花。次日凌晨,后院的栀子树已被大水淹没了。62岁的外婆依依不舍,她很怕回来的时候,除了这个屋子,什么都没有了。7月8日早上7点,毛毛的妈妈又回到村里,和十多个村民一起去巡堤。毛毛的妈妈说,“村子还没有泄洪,但是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泄洪,我希望我的超市能够留下。”

“都是钱,能救回一条是一条。”

7月4号凌晨1点,安徽芜湖西七圩破堤泄洪。“根本来不及转移,4号凌晨12点半左右才通知,半个小时哪里够。” 戴兆喜告诉澎湃新闻记者,“我和我老婆当时开车子走了才不到几米,水就把车子冲倒了,我们还是从车窗爬到屋顶,打了20来遍110才被民警解救的。”他是从芜湖市南陵县何湾镇来到籍山镇黄金村开养猪场的,已经开了九年了。可是由于连日大水,西七圩一破堤泄洪,大水直接把养猪场1100头猪给冲走了。

尽管已经两天没怎么休息,戴兆喜还是一有空就在洪水中寻找被淹的猪,“找到一头是一头”。澎湃新闻记者 朱伟辉 图

戴兆喜的养猪场屋顶差不多距离地面有4米高,还有几只活着的猪在上面站着,可是没有大船,很难把它们救出来。澎湃新闻记者 朱伟辉 图

因为救回来的猪是寄放在邻居家空地上,大猪体型大、较活跃,所以没法运送出去,只好请村民一起帮忙把猪杀了,然后再做处理。澎湃新闻记者 朱伟辉 图

戴兆喜妻子望着自己家仅剩下几头猪,有点伤心。澎湃新闻记者 朱伟辉 图

“不算600多平米的厂房,直接损失就200多万,其中借亲戚朋友70多万,银行7万,我怎么还啊?”戴兆喜一脸无奈,“就买了母猪的保险,一头大概能赔1000块。一共50头母猪,也就5万块钱,村里估计不会给我什么补偿的。”

后经澎湃新闻记者多方询问是否对农户能有所补偿,南陵县外宣办及黄金村胡书记均表示如果他买了保险,保险公司会给他补偿,其他就不清楚了。记者再次致电籍山镇分管农业潘副镇长,潘副镇长没有对此事作出明确回答。

“现在这西七圩到处都是我的猪,很多人看到就悄悄带走”,说到这里,戴兆喜就很是气愤。“猪救回24头,已经杀了4头大猪,我走时邻居帮忙救回3头小猪,所以一共是27头。接下来看看能不能借到大船,尽量把救回的猪好好安置。”说完,戴兆喜又深深叹了口气。

“只能一直待在浸水的屋子里”

宜丰村是无锡宜兴徐舍镇地势最低的村落,农田和村民一楼的住房全部被淹,毗邻的宜丰大河已经和堤坝基本持平。村民大多投靠到了周围亲戚朋友家。

杜丽今年21岁,来自云南昭通,是一个一岁孩子的妈妈。她今年刚搬到宜丰村打工。她的妈妈吴学翠在这里务工三年。

杜丽抱着孩子在观河边观看水势情况,益丰大河的水位相比前两天有点缓慢下降了。 澎湃新闻见习记者 谢匡时 图

作为外来务工人员,杜丽一家抱怨自己没有得到公平的对待。涨水之后,本地人都可以搬到亲戚朋友那里居住,而他们只能一直待在浸水的房子里。 澎湃新闻见习记者 谢匡时 图

考虑到两个小孩,他们只能用凳子再把床垫垫高,防止洪水再涨上来。

“每天泡在水里,脚都泡坏了,还有我女儿也感冒了。”杜丽说,她去找过镇政府,镇里只借给了她一台水泵,让她每天抽水用。 澎湃新闻见习记者 谢匡时 图

“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停下来打个盹。”

“从2号到现在,我已经三天三夜没有睡觉。”7月5日下午,徐国君向澎湃记者说道。徐国君今年60岁,无锡宜兴市徐舍镇本地人,他在徐舍镇宜丰村经营一家纸箱厂。7月2号暴雨开始之后,厂房仓库的水位一直上涨,仓库底部的纸箱全部被水淹掉,损失十分惨重。

徐舍镇宜丰村的街道上渍水严重。 澎湃新闻见习记者 谢匡时 图

受降雨、上游客水过境及下游太湖托顶影响,宜兴市大浦水位已经超过3.8米的警戒线。再加上围堤常年失修,徐舍镇多处告急,汛情严峻,是这次洪水灾害的重灾区。徐国君的纸箱厂位于水库的支流河道旁边,地势较低,不幸被淹。“这是建厂14年来第一次被淹。比91年的时候还要严重(1991年太湖地区大水灾,最高水位4.88m,农田受灾面积76.9万公顷。)当时的大水最高位也就差不多到厂房门口台阶的地方。”2002年徐国君把纸箱厂房建设在宜丰村,即便2015年夏季运河水位曾一度超过91年的历史高度,由于无锡市加大和关注了防洪水利这一块的投入和建设,去年宜丰村这里也没有受到大的影响。

纸箱厂面积总共1200平米,有8个工人在此上班,现在工厂已经全部停工。 澎湃新闻见习记者 谢匡时 图

徐国君还在尽最大努力抢救货物,把损失降到最小。他用了三台水泵抽水,往外排出去。另外一方面,他买来塑料船,和手下几个工人一件一件把纸箱盒运到外面马路上,再装车送到安全的地方。 澎湃新闻见习记者 谢匡时 图

“初步估算了一下,直接的经济损失在十二三万左右,间接损失更严重,至少在二十万以上。”徐国君说,今天还有客户要货,没法给对方送了。 澎湃新闻见习记者 谢匡时 图

村里干部前来了解居民情况。徐国君认为他的工厂被淹,一部分因素是村委在东边建了一堵坝,导致积水无法往外排泄。 澎湃新闻见习记者 谢匡时 图

“现在只要一坐下来就想睡觉,哪怕是打个盹也好。”徐国君说,接下来,他只能安排工人轮流值班,要不然他自己就只能倒在这次洪水中了。 澎湃新闻见习记者 谢匡时 图

“真是希望老天开眼,不要再下大雨了,否则我们这里是真扛不住了。”徐国君无奈说道。

根据宜丰村村委临时统计,受洪水影响的农田面积大概在1800亩,加上近十家受损的企业,整个村子的直接经济损失在600万以上,间接损失短时间内不可估量。而不只宜丰村,湖南、湖北、江苏以及安徽以及贵州等多地洪涝灾区的村民们都面临着在尴尬留守与无奈撤离之间的艰难抉择。

江苏省宜兴市宜丰村,门卫金大刚坐在高脚凳上执勤,高脚凳的底部已经被水淹没,他养的小狗在一旁陪伴。金大刚今年65岁,每天24小时值勤。这次洪水的袭击,公司一楼的员工已经全部搬离,但他选择了坚守岗位。 澎湃新闻见习记者 谢匡时 图

江苏省宜兴市宜丰村,58岁的辅警殷发金站在村委搭建的木桥上面。7月3日,河边的一座工厂围墙被冲垮,导致村里水位上涨。这几天他一直村里各处巡逻,警示村民远离积水的地方。他自己家里也被淹了6间房子。澎湃新闻见习记者 谢匡时 图 

江苏省宜兴市宜丰村,47岁的超市老板潘喜芳是一名下岗工人,2001年在此开了这个超市,现在一楼全部被淹。家电床柜等全部被淹坏,仅抢救下来一台小冰箱。每天都需要堵沙包扫除积水,她的手已经肿大。澎湃新闻见习记者 谢匡时 图 

7月7日,江苏省宜兴市范道村,一家工厂房间里的风扇淹没在水中。澎湃新闻见习记者 谢匡时 图 

7月7日,江苏省宜兴市范道村,孙阿姨站在房间里临时搭建的木桥上面。她和老伴一起经营一家旅馆,一层全部被淹至一米深左右,他们在外面没有房子,只能留守在这里。澎湃新闻见习记者 谢匡时 图 

7月7日,江苏省宜兴市范道村,孙阿姨和老伴一起经营一家旅馆。厨房和卧室大半被淹没,还在屋内搭起了木桥。澎湃新闻见习记者 谢匡时 图 

7月7日,江苏省宜兴市范道村,33岁的卜浩和妻子站在被水淹的工厂,水已淹至腰部,最深的地方达到了胸部以上的位置。澎湃新闻见习记者 谢匡时 图

卜浩是这家工厂的老板,由于临近的三家工厂临靠河道,村里选择了牺牲三家工厂被淹,保住下面的大面积农户和农田。卜浩说,他爸今年快80岁了,都没见过这么大的水。现在工厂的损失还没有估算。

没有一楼的村庄,不仅仅意味着失去了住房,生产生活的保障同样变得飘渺无依。暴雨暂时止息,一切又是从头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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