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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年电影”中的世故人情 | 徐皓峰:《青春之歌》的女性观(选读)

2021-10-21 12:3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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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年电影”中的世故人情 | 徐皓峰:《青春之歌》的女性观(选读) 原创 徐皓峰 上海文学 收录于话题 #“十七年电影” 2个内容

《青春之歌》剧照

原文刊于《上海文学》2021年10月号

《青春之歌》的女性观(选读)

徐皓峰

一、视觉逻辑

《青春之歌》情节不完整,缺失如下——

影片以女主跳海自杀开场,自杀原因是受校长调戏,女主是小学教员。女主被救起,救人者是当地富家子,女主跟富家子谈起恋爱,不再提校长。

富家子回北京上学,临走说自己家有势力,校长不敢对女主怎么样。严重到逼死人的事,一句话带过。

救女主的富家子,跟女主组建家庭。他信奉胡适,女主则热爱革命,为贴标语,几晚不归家,他误以为女主有婚外恋,愤而分手。

虽然女主有“咱俩的思想差距越来越大”的台词,但分手分在“绿帽”上,没分在思想上,这事就没完,富家子该还有戏。

两人应又见面,消除误会,没了绿帽,才是思想之争。确立思想之争后,就是比谁活得更有价值了。片尾,该是以富家子的失败来证明“胡适错了”——

不料,富家子抱着“绿帽”戛然而止,影片后半不再出现。细想,会觉得他冤,女主“绝不解释”的强硬态度,其实过分;富家子是影片上半的男主,他消失后,没有第二男主替上,女主一人独大,再出现的男演员都是配角、客串性质。

一位化名“江华”的地下党戏份稍重,女主向他请求思想指导和任务,两人没有爱情互动。临近结尾,女主突然对自己的闺蜜念了首爱情诗,宣布爱上江华。

没有过程,江华和她直接成为情侣,一起划船。演江华的演员似也困惑,不知怎么演,完全没有恋爱状态,还是领导式和蔼可亲的笑容。

片中两名重要反派,都有头无尾。

胡局长是女主的宿命,他讨女主做姨太太,女主才离家出走。两年后,女主经历了结婚、离婚,胡局长碰上她,仍要讨小老婆,先设计骗她好感,后将她投入监狱毒打。

女主走向社会,是他造成,对女主一会儿捉一会儿放,两人纠葛之强,该有个了断的事件。但他突然消失,由其他演员台词交代,为躲日军侵略,他逃往南方。他是片中最大反派,一句话就打发了。

戴愉是组织的叛徒,出卖女主,造成女主第一次被捕。女主并不思考自己被谁出卖,也不向组织汇报,直到影片结尾,发现自己的闺蜜在和戴愉谈恋爱,立刻断定是他出卖了自己——此处剧作乱了。

闺蜜待她不错,两次被捕都是闺蜜救她。她该如何救闺蜜?叛徒该得到什么下场?

悬念造起后,没交代,拍了一场学生游行,影片就结束了。

片中有位叫“林红”的女士,影片上半出现过,没有性格描写,没有情节伏笔,就是露了两次面。在影片后半,她在监狱与女主重逢,传授女主监狱斗争之道。林红被敌人枪毙后,该是女主实践林红的传授,在监狱里继续斗争。

不料,林红一死,女主就被保释出狱。

——缺了八到十二场戏吧?

长篇小说改编电影,往往如此,很难连贯。因为长篇小说不是一个事件,至少由四五个大事件、十几个小事件集合而成。电影时间有限,怕背离原著风貌,读者群不满意,就都拍上点儿,必然东缺西缺。

好在是名著,观众可以脑补。不是名著的长篇小说,情节并非耳熟能详,如此改编,观众会看不懂,或会看怒了观众,前因后果总搭不上,坐在影院里烦躁。

不是名著,也就敢改了。

方法是截取全书高潮部分,改成中篇小说容量。巴尔扎克的中篇小说写法是小说开始时,事件已进行了很久,所谓“截取生活的横断面”。一棵树,不竖写它的枝繁叶茂,横写它的年轮。

长篇小说改电影,也要截取横断面。

《青春之歌》是个奇迹,情节缺失,看怒了、看郁闷的情况却没发生,观众欣然接受,成当年卖座大片。它类似《罗马假日》,观众不按事件的逻辑走,按视觉逻辑走,对情节缺失无感。

何为视觉逻辑?

《罗马假日》写小报记者和公主的爱情,拍摄过半,发现公主扮演者奥黛莉·赫本太突出,按商业经验,结尾就不能是“夫妻双双把家还”,得改成悲剧收场。

因为观众会爱上她,看到她实实在在归属一个男士,观众必恼火。真跟小报记者冲破阶级差异,完成伟大爱情,票房必减半。

好莱坞违反自己“贫富融合”的一贯宗旨,拍出“贫富不能融合”的结局。公主拒绝了小报记者,说要对国家负责任,国家不能没有公主——理由很烂,但观众高兴,赫本封神。

没有人会追究这段台词写得不好,只要你俩不好上,说什么都好——这就是视觉逻辑,《青春之歌》的导演懂。

比如,地下党员江华给女主安排任务,让她连夜送信,往返二十里。按事件逻辑,各有各的工作,江华正好睡觉。但按视觉逻辑,导演不敢让他睡觉,观众早爱上女主,女主辛苦夜奔,他要敢睡觉,观众会厌恶他。

导演安排他一夜未睡,在写稿,只在女主赶回前,困得趴桌上打了会儿盹。看他也辛苦,观众原谅了他。

女主扮演者谢芳的颜值,弥补剧作缺失,情况如下——

女主被逼跳海,按事件逻辑,必要追究害人的校长。但女主与男主四目相对,眼睛亮出耀斑,观众就懒得再理校长,要看她恋爱了。

女主数夜未归,对男主的质疑,置之不理。按事件逻辑,男主提问合理,女主过于强势。视觉逻辑是,男主一脸奸相,说得再对,也显得没理。女主把男主气跑后,女主流泪,观众便认为她全对。

男主不再出现,剧情断裂,观众觉得没事,因为已讨厌看见他。

女主念爱情诗的神情,令观众陶醉。她念完诗,害羞扑进闺蜜怀里。要看见她扑进江华怀里,观众会不舒服。

所以江华跟她确立恋爱关系,俩人划划船,就挺好,受船座位的限制,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在观众的许可范围里。

胡局长在剧情上,是“反一号”的分量,但形象上没达标,简单的猥琐相,跟只露了两面的女主的养母一样,群众演员的级别。本来他就吸引不了观众,他消失了,观众看不见他,也就不看了。

叛徒戴愉形象突出,坑害过女主,还要坑害女主的闺蜜,应该被揭露、受惩罚。但女主的形象更突出,拍出一系列女主参加游行、英姿飒爽呼喊口号的画面后,观众就忘了戴愉,影片可以结束。

林红走出牢房被枪毙,女主在她身后悲声呼喊,镜头切女主反应镜头,该是女主的悲伤表情。导演却转场了,切到女主脸时,女主已化妆,笑容可掬、穿着鲜艳新衣,镜头拉开,显示她在闺蜜家,一片欢声笑语。

事件的逻辑,她该按林红教的,在监狱里继续斗争。但观众接受了出狱,她漂亮成这样,可以去任何地方。

《青春之歌》超出正常剧作范围,是我们的《罗马假日》,那年的偶像电影。

二、逆世而为

1982年,《少林寺》公映。当时电视里放香港电视剧《霍元甲》最后两集,我像许多小孩一样,在两者间犹豫,最终选择《少林寺》,觉得电视剧会重播。之后后悔,重播几次,都不赶巧,直到三十年后网络时代到来,才补上这两集。

时过境迁,难以激动。

《少林寺》有个镜头,女主大腿被撕下块布,现了肉色。是露天放映,有些老人就拎马扎走了,也不激愤,笑着说“你们看”。还看的大人尴尬,向小孩们解释“香港、香港”。

《少林寺》是香港出品,女主是港星——从小受精神污染,可以原谅。大一拨的孩子们认为,这个镜头是他们的青春启蒙。

更大一拨的孩子,说不用等到1982年,1959年的《青春之歌》便有。影片后半,女主受拷打,旗袍上部破道缝,坐直时露了一秒胸口。

银幕效果,有些惊心,在画面正中。今日看,没什么,不过是女孩夏装尺度。

年少时以为导演疏忽,属于拍摄事故。学了导演专业,明白指定开缝位置、冬天不穿衬衣,才会出现这一秒,不可能误拍。

《青春之歌》是崔嵬、陈怀皑联合导演。谁的主意?崔嵬敢打敢拚,陈怀皑有幽默感,都有可能。

1993年,《霸王别姬》戛纳获奖,陈怀皑是陈凯歌父亲,我的老师郑洞天前去祝贺,说您人生的最大理想实现了吧。陈老回答,小郑,我人生的最大理想是,老了以后,不用上公共厕所。去年换房,已实现。

郑老师在2015年导演协会表彰大会上演讲,提到此事,阐述导演素质是打破常规常情,拍不上电影,思维里练,就还是位导演。陈老的最大理想肯定不是家有厕所,转换观念,产生幽默,两个导演间的玩法。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影视作品对女士的审美,大多不顾身材,局限在脸部。女人好看,就是脸好看。电影中的女士群体,都衣服严实,衣领紧扣,是难见到脖子的二十年。

该让身体透口气。

《青春之歌》中的衣缝,逆世而为,是文明的切口。

延续到上世纪80年代,形成规模——性不是性,是勇气和思想。1981年《原野》露了锁骨,限于打开衣襟第一颗纽扣的范围;1982年《都市里的村庄》拍女工洗澡,限于头和脚;1983年《没有航标的河流》拍裸泳,限于远景和男演员;1986年《芙蓉镇》的台词肯定情欲价值;1988年《疯狂的代价》出现模糊的洗浴镜头;1990年《菊豆》出现裸背、1992年《狂》出现裸胸——

今日看是情色,当年是先锋。

不同时代有不同时代的叛逆,1941年的《卡萨布兰卡》是爱情片经典,其实诋毁爱情。影片开头,为离开卡萨布兰卡,一位女士瞒着丈夫,准备跟警察局长睡觉。酒吧老板里克拦下了这事,给她买通行证的钱,正规出境。

里克厌恶局长的行为,但随后,他做了同样的事。

一位法国反抗运动的名人,携妻子来到卡萨布兰卡,也遇上出境难题,名人妻子跟里克度过一夜,里克搞到通行证,将这对夫妇送走。

编剧将同一件事写了两遍。第一次写,是赤裸裸交换,观众反感。第二次写,安装上爱情,观众感动。

编剧在坏笑。

《卡萨布兰卡》先建立爱情,后为全人类而放弃爱情。里克和女主大谈恋爱后,劝女主回到丈夫身边,因为丈夫比他强,能为反法西斯作出更大贡献。

除了结尾,里克是个人主义者,称“酒是我的国籍”,将时代、国家、正义等概念视为骗局,只活自己。虽然他厌恶法西斯,但只有满足个人爱情后,才为反法西斯出点力。

三流电影宣扬集体,二流电影肯定个人,一流电影颠覆一切既有观念。

美国影评人罗杰·伊伯特披露,《卡萨布兰卡》是个好莱坞俗套,大同小异的故事,《卡萨布兰卡》摄制组成员之前之后都拍了不少,只有《卡萨布兰卡》脱颖而出。

连好莱坞的编导都借用俗套,在老板和观众眼皮底下玩颠覆。

逆世而为,是导演该做的事。

三、皮儿薄之人

上世纪70年代末的译制片《佐罗》,开头的一位女群众角色,让女主戴上金色假发,就给演了,等女主正式出场,怎么看怎么别扭。这种主动“穿帮”,是老辈电影人的集体盲点。

老辈电影人多出身话剧团,巡回演出时人手不够,一位演员会在同一部戏里串演几个角色,因为话剧的“假定性”,观众视而不见,变点妆容,就承认是另一人。

水华导演的《烈火中永生》也一样,“双枪老太婆”是重要角色,此角色出现前,其演员先扮演了一位照顾小孩的老妈妈。演技突出,善良庸常的老妈妈和气场极大的“双枪老太婆”,完全是两人。

但多厉害的演技,也没人眼厉害,不管怎么化妆,都能认出来——我错了,这是以前印象,查演员表后发现是两位演员,一位叫胡朋一位叫李健。都是椭圆脸、长鼻细眼,看着太像,误会是一人。

《青春之歌》中,秦怡一人扮演两个角色,女主的闺蜜和烈士林红,一位活泼俏皮、一位大气端庄,自由游走于两种气质之间,秦怡的演技真好——我又错了。

查演员表,发现闺蜜另有演员,叫秦文,是秦怡的妹妹。因为是姐妹,五官太像,造成形象混淆,观众出戏。

演员间容貌未拉开距离,是选角失误。

年少时,还觉得一个角色选得不对,片中称为“卢兄”的地下党。卢兄在原著里爱慕女主,破坏女主婚姻。电影里删除爱慕,只是教给女主先进思想。破坏婚姻的责任,由女主丈夫一人承当,全怪他不健康的嫉妒心。

卢兄一角,由扮演江华的于洋出演,感觉才对。于洋是男性群体里的“大哥”形象,影片后半,女主宣布爱上他,观众吓一跳。

没有预兆啊。

他跟女主无感,在一堆男的里,他的戏才带劲。农民偷割地主麦子,场面不大,他行走其间,催促“快点”,偷摸行为立刻变得“轰轰烈烈”。

地主带打手赶来,他带农民撤走,没有“望风而逃”之感,观众觉得他取得了胜利;地主从县城调官兵镇压,他又逃了。观众只担心他的安危,不会想惹了祸的农民们该怎么办。

演员个人气质,给事件定性。选不同演员,戏会变样。

于洋心无杂念地跟女主交往,观众相信。扮演卢兄的演员,观众不信,我们一代人年少时觉得他好丑,直到1987年中美混血儿费翔在春节联欢晚会上走红,方改了观感。

他高鼻深目,和费翔八分像。这种脸,1987年以前是不被大众接受的,白人漂亮是白人的事,像白人的华人,意味着丑。

那时对男性的审美,眼睛可以大,眼窝不能深,鼻梁眉弓别太高,最好是均匀的“国”字脸,白人似的窄脸,要不得。于洋全符合,卢兄都犯规。

相貌怪异,不适合谈恋爱。但查卢兄扮演者康泰的简历,竟然代表作都是爱情片主演,解放前的《玫瑰多刺》、1980年的《第二次握手》。

只能感慨,导演们的审美比大众先进。

女主林道静的扮演者谢芳,出演时二十三岁,用戏曲界行话说,是“皮儿薄之人”。

先说什么是“皮儿厚之人”,《教父2》中的最大反派由斯特拉斯伯格扮演,他是位表演老师,《教父》系列中的三大男主马龙·白兰度、罗伯特·德尼罗、阿尔·帕西诺都是他学生。

得出多大彩呀?

只是拿了个最佳新人奖。

《教父》系列,以“配角出彩”著称,他却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很少为影迷提及。导演被他的名师身份迷惑,选角失误。

例如,跟阿尔·帕西诺要钱的一场戏,他病着、发火、雄辩,还讲了个故事。阿尔帕西诺只是站着,没话、没表情,但观众跟帕西诺共鸣,不跟他。

他的表演,行为合理,细节多。但“皮儿厚”,观众看得到角色,看不见人心。银幕上的人心,是一种难以言状的丰富感,不是情节指标。

斯特拉斯伯格是苏联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在美国的传人。此体系以“分析人物、组织行动”著称,训练出的学员能给导演讲戏,导演难说过他们,希区柯克的应对办法,是不用这类演员。美国编剧看斯坦尼的书,利于写戏。

斯坦尼体系的建立,据斯坦尼自称,因为苏联大部分剧院没有导演,没人阐释剧本、编排行为,苏联演员得自力更生。他的表演体系,大半内容不是表演,是导演和编剧的活儿。

斯坦尼造反旧有话剧传统,提升舞台演出的真实性。蒙哥马利受此训练,主演《郎心如铁》,女主是伊丽莎白·泰勒,还是好莱坞旧演法,与他的丰富性相比,顶级美貌竟然不够看了,像个假人。

但是,大部分学员长期自导自演,思维被剧作占据,容易“皮儿厚”,只是演出一堆来源于生活的细节。

能真实,不能真切。

斯特拉斯伯格就跌在了这里。像蒙哥马利、马龙·白兰度般,既会组织行动、又真切的学员,毕竟少数。

德克·博加德是另一个“皮儿厚”代表,在《午夜守门人》中,他一身英式话剧范儿,跟女主搭不到一块儿,全程尴尬。

英式话剧是高度形式感的表演方式,比如表达伤感,连续做三个动作——弯腰、抚胸、抬头,观众便觉得伤感了,不需要演员真来情绪。剧场演出要用身姿,喜怒哀乐都得“帅”。动作帅,观众席里方能看见。

斯坦尼发现自己指导的表演,最佳效果是在排练厅,搬到剧场里往往无效,甚至让观众烦。排练厅里,导演和演员离得近,能看见演员的真情实感。远距离后,真情实感的演法在视觉上、听觉上都没重点,窝窝囊囊。

斯坦尼晚期排练话剧,也引入英式技巧,要让演员在舞台上“帅”起来。

这种帅,在银幕上不成立。德克·博加德帅是帅,甚至小动作比舞台多一倍,却依旧不够,显得贫乏。

丰富性不在于多少细节、多少动作,而是真情。二十三岁的谢芳,透彻如水晶,观众与她共鸣,没有隔阂,所谓“皮儿薄”。

京剧脸谱里的“红脸白脸”,也是按照“皮儿薄、皮儿厚”设计的。白脸,此人像大白墙似的,脸上蒙着厚厚一层粉,看不到一点内心。红脸,内心想什么,立马映上脸。

曹操是白脸,关羽是红脸。曹操要当演员,职业生涯会艰难,关羽能成明星。

崔嵬导演是演员出身,1960年主演《红旗谱》成名。关羽如当演员,该是崔嵬状况,八尺大汉却像孩童一样心灵透彻。一个照面,观众就跟他同呼吸共命运了,非得看完整部电影。

我的老师江世雄,是崔嵬最后两部电影的副导演。崔嵬是山东京剧班出身,他指导演员,用示范法。

欧洲的话剧传统,编剧往往也是班主和主演,中国的戏班也一样。前辈电影界人士,多是话剧剧团、戏班转来,所以前辈电影编剧写完剧本,自己要把所有角色都演一遍,演通了才定稿,演不通,就再改。

电影导演也是要把所有角色都演一遍——今日已罕见,导演让副导演示范走位调度线、行为步骤,在旁说两句,不做示范。

看了一百多年电影,人眼高度敏感,对表演的真切度,标准增高。以前演电影,沿袭话剧经验,相信“熟能生巧”。多棒的话剧演员,也是演到第六场后,才开始出彩,全体演员才契合上,内行的话剧观众不看首演场,六场以后看。

前辈拍电影,演员要先在排练厅一遍一遍演,地上用粉笔画出环境物件的位置。这种“粉笔作派”,上世纪80年代末普遍放弃,因为大家都发现了“熟能生假”。

电影表演往往不是话剧般“越演越好”,往往是“第一条最好,之后再也演不出来了”。

电影演员尽量不排练,在拍摄现场才演戏。为保护“真切”,片场上的第一次表演,一定让演员自己完成。导演抢风头,伤害演技。

也有反例,周星驰一直是“正统”做法,现场示范。对大陆演员,容易失效。大陆演员多受过院校系统训练,能从节奏、肢体上复制,不料形体越准确,神色越不对,上学时苦练出的本事成了障碍。

香港演员受专业训练的少,没这份复制能力,索性“大写意”地来,却往往能鲜活。

周星驰指导出张柏芝,崔嵬指导出谢芳,都是超一流表演。对于导演示范的方法,不能简单视为“落后”,它造就过奇迹。

询问我的老师江世雄:您在现场看崔嵬导戏,是何感受?

答:从副导演的角度看,崔嵬的示范都是过火的。但演员好像看不见夸张,演出来的分寸是合适的。

问:崔嵬的工作方式是,以示范展示导演意图,之后要演员自己找分寸?

答:这是你的总结。崔嵬没有跟演员说过“你们自己找分寸”的话,没有让演员思考、校正分寸的环节,看完示范,演员就能演了。

江老师总结为“精神感染”。崔嵬的感染力,令演员超越他示范的具体行为、表情,在精神上跟他共鸣。不用校正分寸,分寸能自动调准。

共鸣,等于西方心理学的第六感,超越视觉、听觉、经验印象、分析能力。明星效应,也是第六感的事,明星有一条神秘渠道跟观众共鸣,不是在视觉、听觉、头脑上努力。

话剧选角,看技巧。电影选角,看共鸣。

……

(7007/10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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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十七年电影”中的世故人情 | 徐皓峰:《青春之歌》的女性观(选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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