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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毅|由“无愁河”漫游至现实中的湘西世界

2021-10-24 13:1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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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毅|由“无愁河”漫游至现实中的湘西世界 原创 周毅 活字文化

2019年10月23日,《沿着无愁河到凤凰》的作者周毅(笔名芳菲)女士因病逝世。

周毅,笔名芳菲,1969年出生,四川泸州人,复旦大学文艺学硕士,曾任《文汇报》副刊“笔会”主编,有随笔集《私心与天籁》、《过去心》、《沿着无愁河到凤凰》,新闻作品集《往前走,往后看》、《风雨雪雾回故乡:印象与提问》等。

《沿着无愁河到凤凰》是周毅读黄永玉连载作品《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后向黄永玉先生的致敬之作。黄永玉先生写《无愁河的浪荡汉子》,以其“童年之力”,逆流而上,接上了中国文明的元气,肩负起扫除自己、故乡与历史之忧愁的责任。而读者周毅,在一篇篇阅读札记中,将这“童年之力”细细体会,以一种深入到令人惊讶的方式,呈现在读者面前。为了怀念她,活字君与书友们共读周毅的文章《跋:沿着无愁河到凤凰》。

最早接触到黄永玉先生的“自传体长篇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是在2003年。在前辈、《文汇报》老报人谢蔚明先生处,看到黄永玉先生签名赠予他的一册“未完稿”,“自印本”。借阅后对谢先生说:比《红楼梦》还好!谢先生看我虽然说得兴冲冲,倒也不像开玩笑,便转赠予我。这样,在印刷、出版已相当发达的时代,我忽然得到一种读手抄本的体验。

速写纸裁成的白封面,不分章节的文稿,偶尔出现的别字,油墨不甚均匀的印刷,与书中自在的方言一起,形成一种难得的亲密氛围,不仅让人更深地置于作品中“与家乡父老秉烛夜谈”的氛围,更重要的,还带来一种超然世外的阅读态度。安静,没有人议论它,只是自己面对作品。

好几年时间内,我完全没想过要为它写点什么,只是读了几遍。

一直到2009年,我有因缘整理一下自己写过的文章,看到多是与现实世界不如意的缠斗,缺少超迈之气,才想到,怎么没为最喜爱的一部当代作品写过一个字呢?

不如写一篇,管它有没有公开发表。

当时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写了篇两万多字的文章。就在快写完时发生了一件事,我几乎只能用“奇迹”来形容——

忽然发现《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出现在《收获》杂志上,开始连载!

2009年六期《收获》杂志连载了近二十万字内容,来自我看过的“未完稿”,而这,只是黄先生重新开张写这部书的起奏。那一年,他八十五岁。接下去,至今六年,这个写作在继续。

《收获》的连载,救了一部有可能被淹没的杰作;而黄先生耄耋之年仍劬劳不止、“如朝阳一般”的写作(张定浩语),则开辟出一条大河的气象了......

一部当代文学作品,同时又上通百年近现代史,上通古代生活被忽略部分。

——本来以为,我对“无愁河”想说的话,大都在最初写的那篇《高高朱雀城》里表达完了,没想到“无愁河”在继续,这部“未完之书”,继续向着未来奋进。而我随着阅读,去了几次凤凰。一边读,一边走,在有新的触动后,又陆续写下几篇文章,按时间顺序是:

《高高朱雀城》(2009年)

《准提庵里有画》(2010年)

《那个音乐老师做校长的年代》(2011年)

《无愁河内外的玉公》(2012年)

《风雨雪雾回故乡》(2012年)

《身在万物中》(2013年)

《人情中间,不留痕迹最好》(2013年)

这些文章长短不一,体裁也不一;有的近史,有的近论,也有散文,只是都源自真实的触动。好在有个“札记”之说,可以把它们都装进去。能这样读一部书,对我也是愉快受益的经历了。

2013年“无愁河”第一部“朱雀城”结集出版后,我关于“无愁河”的文章也写到一个暂觉心安的地步,于是结了这个集子。

张新颖称我为“无愁河”的超级读者,这本来也就是朋友间好玩的说法,但他解释得好,他说:“一部书有它的‘超级读者’,是幸福的。这幸福不是幸运,是它应得的,它自身有魅力和能量......作品能不断产生出能量支持作者,这是幸福的写作。作品还能不断把能量传递给读者,读者吸收变成自身的养分,这样的读者也是幸福的。”六年多时间里,黄永玉先生在写,我在读(当然远远不止我在读)。每两个月读到一期,三四万字的量,不多,不少;不急于看下一期,也不急于要去跟什么人分享、证明,重要的是带着从中获得的信息去生活,这是来自纯正生命里的信息。

“无愁河”第一部集中写“朱雀”(凤凰),虽然才写到主人公十二岁,但笔触所及的人物、山川、事件都异常丰富,关键是黄先生怀着稚子一般的爱慢慢写他们,写出他们的形、神、趣和魂。因为这爱,“无愁河”中潜藏着一股成就人的力量。我的所有相关写作,与其说是“研究”、“评论”,不如说是“感应”,在“感应”中“得到”;慢慢去了解,希望懂得更多,逼促自己,也去成就为一个“人”。

“沿着无愁河到凤凰”,这个名字是编书时在编辑的不断否定下想出来的。想出来之后,也是安顿的感觉。对了,沿着无愁河到凤凰,确实是这样,诗在史中探寻,又在史中去看诗。

第一次去凤凰,出发前在随身的一个小本子上,写下了“木里,得胜营,南华山,岩脑坡,文昌阁小学,兰泉,古椿书屋,北门城墙”等地名,这些从“无愁河”中得到的充满美和人情的“路标”,想去验证,想去相认。“从岩脑坡到标营,有好几种走法”,去走走?出北门,溯河上行不远,“就是逐渐陡峭的峡谷......我们得经过一些散落而讲究的苗寨,一些碾坊、油坊,像穿过梦境般地走出一二公里的竹林,走五里来到堤溪,峡谷中最幽深、最动人的地方”,也去看看?

以后又去过几次,虽然每次时间都很短,也有收获。一次碰到落雨,越下越大的雨让拥挤的游人消失了。我撑着伞穿过文星街到了西门广场,看到对面的茫茫青山,这边的老城墙,黄永玉先生的凤凰雕塑后面,是有高高飞檐的、沈从文先生题字的“图书馆”。这个古城的朴素、美丽和庄严在那一刻显示出来,让人默默领会那种“深刻的教养”。

还有次独上阿拉营的“南方长城”,让在清新山花间卧伏的长城猛然惊了心。凤凰是汉、苗、土家族聚居地,不论是沈从文先生还是黄永玉先生,身上都有苗族和土家族的血和乳汁。但对这两个民族,我知之甚少。想起第一次去玉氏山房见黄先生,晚上聊天时有人问:“黄先生,王伯为什么不跟隆庆结婚?”黄先生点点头:“因为隆庆是苗族。”想起“无愁河”中,黄先生为苗人多处的打抱不平:“......说一个故事,用汉语要讲十分钟,用苗语三分钟就够了。那么,驾驭语言的思想力量呢?它的运转速度呢?既有思想和语言的力量,那么,完整的苗族文化到哪里去了?多惊人的历史淹没智慧的例子。”

黄永玉在纪念沈从文的那篇长文里,说沈从文像“手里捏了几个烧红的故事,一声不吭”。借用这个比喻,我看到黄永玉和凤凰的手里,也都捏着“烧红的故事”。无意瞥见,令人如临高岸深谷,也一声不敢吭。

总要去看,才了解;总要去了解,才知道局限。去凤凰,不仅是看黄永玉眼里的凤凰,也是去找“无愁河”到底是什么精神力量哺育出来的,体会它忧愁甜蜜的故土之思,还有它无文字处的深深忍耐。

尽管把“无愁河”当旅游指南去落实,去经历期望与失望吧;而现实的变化与破碎之处,恰可测试人心的可能,回味文学和那个倔强老人的力量。

这个湘西深山中的小镇,清末还名镇筸,怎么叫起“凤凰”来的呢?缘由不可考。但凤凰人陈渠珍,沈从文,黄永玉,他们所承递构成的,却正是“凤凰”的形象和传奇。

从“艽野中的约伯”(朋友舒飞廉形容陈渠珍语),到“欢喜的小佛爷”(金介甫形容晚年沈从文语),到“无愁河的浪荡汉子”(黄永玉自语),其中的受难、复活、新生,不正是“凤凰”亘古所包含的意象?

这几个故乡山水钟灵秀的人,终于成了这片山水土地的护法。他们所奋力传达出的人之美、文明之美,会滋养启迪更久远的一代代人吧。

黄永玉为周毅所作的画像

好好读一部书和了解一个地方,都是很有意思的事,尤其是这个书和地方值得的时候。这个过程需要兴致,耐心和真诚的情感,而这些,都是好的生活所需要的吧。

沈从文先生写过这样一段关于他早年故乡生活的话:“我们虽各在收入最少卑微的位置上做事,却生活得十分健康。我们不大关心钱的用处,为的是我们正在生活,有许多生活,本来只需要我们用身心去接近,去经验,却不必用一笔钱或一本书来做居间介绍。”而这些年来,我却是靠着“无愁河”这样一本书,去接近、经验、回到“真的生活”,一步步走向“健康的生活”。

得给人与神的相遇,搭建一个

人之境......

得给“我是谁”

搭建一个问讯处

这是欧阳江河《凤凰》长诗中的诗句。转引于此,觉得他无意说出了凤凰和“无愁河”的命运与志向。也以此,为“无愁河”——这仍在生长的写作——送上欢喜赞叹。

2015年6月2日改定

END

活字文化

成就有生命力的思想

原标题:《周毅|由“无愁河”漫游至现实中的湘西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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