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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风范——悼念陆谷孙先生

陈麦青
2016-08-01 11:30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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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陆谷孙先生。 澎湃资料

大学是靠教授撑的,而教授是讲质量的。刚刚离去的陆谷孙先生,正是眼下几近稀缺、走一个少一个的优质教授。

先说品格。其实,陆先生一生为人,多得自良好而严格的家教庭训。其尊人达成公,就是一位洁身自好、刚直狷介的知识分子,所以,陆先生在《余墨集》的自序中特别提到:

现世给了我不少虚荣,老实说我都不怎么看重。最令我自豪的是:我是我父亲的儿子……“子欲养而亲不待”,先父对我的殷望和“不为燥湿轻重,不为穷达易饰”的教诲,衷心铭感,匪言可宣!

几年之后,他又在《我的父亲》一文中,再述此言,并强调:“我说的是肺腑之言。我始终扮演不好什么委员啊、劳模啊、名师啊之类的角色,但我一直想做个父亲的好儿子,以长驻记忆的父亲的修身言行,努力‘克隆’出一个无愧于他的儿子来。”所以,每每得了什么荣誉,开会领奖他总不起劲,常常找理由借故不去;而为本科学生上大课、作演讲,却郑重其事,且乐此不疲,更不计报酬。至于奖金,干脆连手也不过,直接让系里资助学生,还不时自掏腰包,用“书报费”、“压岁钱”等种种名目,奖励学业优秀者。在他家里,看不到任何奖状、奖牌之类,除了客厅正中高悬的父亲遗像之外,另有一幅敬爱他的学生“小朋友”画的可爱漫画,装在一个精致的相框里,引人注目。他还不止一次地嘲笑那些连入选什么“名人录”之类也沾沾自得地把证书张挂于壁者为“乡巴佬”,而对真正属于劳动人民、长期照顾他生活的“胖阿姨”,则如一家之亲。我也曾亲见他在电话中婉拒礼节拜访的大小领导,而又遵命陪过他在颇为讲究的场所,好酒好菜,专请远道而来的朋友——一个在陆先生外出讲学时曾经招待过他的普通人物。埋单之后,面对服务员递上的当年通行的定额发票,他照例一撕了之:“我从来不报销这种饭钱。”

再说风骨。陆先生敢说话,一贯仗义执言,恐怕已经不仅仅是在复旦范围之内,人人皆知的事了。他曾在复旦外文学院成立典礼的演说中,一针见血地指出:“马克思说,未来的理想教育就是要让每个人的个性得到充分的自由发展。中世纪教育曾是人类才智的屠宰场,其遗形恐怕也不是扫荡殆尽了;而今天的教育强调批量化和标准化,弄得不好也会变成才智的牢笼。”殷切地“但愿诸位身在丝绒樊笼,心有精神家园”。还在各种场合,大声疾呼:提倡学术诚实,“但愿真正热爱知识和从事学术的人们,都能从诚实二字做起”;守住做人底线,“可曾有人把你视作‘重量级人物’来向你‘进贡’钱物?你是心安理得地笑纳,半推半就地接受,还是义正词严地峻拒?”“你在某个学术评审机构投票或参加通讯评议时,你的学术天良有没有打盹?你的倾向性背后有无私利的驱动?再者,要你评审的论著,你真的都熟悉到了足以做‘判官’的程度吗?如不(够)熟悉,你敢明言吗?”“你若爱好外出讲学、电视出镜之类的活动甚于本单位日复一日、多少有点枯燥的常规教研工作,请问要是邀请方是清贫学子,言明无酬,你还会踊跃吗?要是对方付的‘出场费’过丰,你会惶恐吗,会退回去‘劳不抵酬’的那一部分吗?”“你有没有面对头上的星空,认真掂量过自己的学术重量?敢不敢承认其中的泡沫和水分?你可曾清夜扪心自问:我做过学术骗子或偷儿吗?”当复旦某学院破土奠基,大放爆竹,让课堂不得安宁时,讲台上的陆先生更是怒不可遏,上完课马上奋笔疾书,写信痛斥:“放鞭炮以求开张大吉,那是国权路上生煎包子铺小老板们的作为。校园惊闻爆竹声,莫非我们也准备变学府为学店了?”“我不明白,以污染环境的噪音去淹没琅琅书声,去打断孜孜矻矻的求索和思考,用意何在?难道放过鞭炮之后,大厦必定坚固?学业必定猛进?学科排名必定上升吗?”那是2004年的5月27日。

至于学问,尽管我自知浅陋,没有资格说三道四,但至少还是懂得,大到路人皆知的皇皇巨编《英汉大词典》,小到学界公认的戋戋薄册《莎士比亚研究十讲》,绝对都是堪称经典的传世名作,所以前者是常版不衰,后者也一印再印。十余年前,曾有幸专陪陆先生应邀往蜀中四川大学、四川师范大学、四川农业大学、西南科技大学及成都电子科技大学诸校作学术演讲,所到之处,座无虚席;场子再大,照样爆满。热烈的掌声中,“学好外国语,做好中国人”,余音绕梁,久久回荡……此情此景,至今犹在眼前。

2008年,与陆先生同住复旦第九宿舍、两家仅一径之隔的贾植芳先生,以九三高龄仙逝。追悼会后,陆先生以崇敬之情,写下了《性情中人,又弱一个》,副标题是“纪念高邻贾植芳先生”。文章的最后一段,颇有感慨:“4月29日贾植芳先生追悼会在上海宝兴殡仪馆举行,吊客无计,从宽敞的大厅溢出到前厅,奇怪的是竟无一位显贵到场……这时,我想到,这可算是一场最合老人心意的亲人、学生和志趣相投的同仁的草根葬礼了。礼毕回到第九宿舍,没了贾植芳,我想复旦大学的一个时代也快结束了!”如今转眼间,连写下这话的人,竟然也走了,真无法想象,我们复旦的损失,会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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