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国王十字街再开发

英国的城市重建是欧洲城市复兴运动的范本。无论宏观的城市格局结构性规划、中观的城市空间打造、微观的建筑设计，还是规划意识形态、理论方法的技术应用，英国的城市重建项目对其他国家往往具备重大的启蒙意义。

就拿庞大的伦敦国王十字街的再开发工程来说，该项目不再让构建城市空间的价值只停留在提供功能服务或促动经济发展的层面；而是将规划学科强调的构成要素之间的相互作用、经济学侧重的基于空间格局而形成的经济机制，以及地理学和社会学所注重的人的行为、经济和社会活动在空间上的表现，全部纳入考虑当中。

通过伦敦国王十字街再开发项目，人们可以感受到：城市复兴升级到了新阶段，方法论从“大拆大建，推倒重来”变为更集约化、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其建成场所，也由最初的“火车站、美术馆”，改进为功能更复杂的公共场所。 “老戏新编”能让人看到维多利亚时代的影子和蒸汽时代的烙印，过去的单体建筑，或许已成为支撑今天新城市空间的骨骼；透过这些新城市空间的肌理，人们大抵猜得出伦敦的未来。

国王十字街规划

国王十字街的发展历程以“撒切尔夫人掌权”为节点一分为二：20世纪80年代前，可以称为混乱无章，1980年代后，则是迅速的复苏和中产阶级化。这其实恰是伦敦经济发展的缩影。目前伦敦国王十字街区再开发项目的官方名称叫做“国王十字机会区(King's Cross Opportunity Area)”，比起撒切尔夫人在任期间伦敦商业地产在宽松管制下的大规模投资与扩张，机会区更多强调“发展”、“可持续”以及“社会包容性”。国王十字街再开发项目以提供便利的交通设施为核心，在此基础上，搭建一个功能复杂的生态系统。其旨在进一步保护伦敦城的历史风貌，扩大商业发展、旅游业、娱乐业、教育、民宅、社区设施的利用范围，同时也尽可能增加就业机会。

国王十字整体规划，在1996年就已初步拟定，项目合作在2001年谈成，最初的规划申请在2004年提交，2006年正式授予规划许可，2007年破土动工。整体规划的前期准备总共用了十年时间，据说其间单是各种咨询会议就开了4000多个。国王十字规划所涉及的区域主要集中在卡姆登区(Camden)，有小部分在伊斯灵顿区(Islington)。由于工程浩大，总体规划由Allies and Morrison事务所、Porphyrios联合公司和Townshend景观建筑公司联合制定；而其中个别单体建筑，也被分包给其他设计公司：比如令人印象深刻的站台白色树枝状钢柱方案，就来自英国本土建筑事务所John McAslan + Partners。

除了要在促动经济发展、就业和社会包容性上大做文章之外，为了确保机会区整体规划建成后的美观性，以及与伦敦原有景观的一致性，理事会选择的建筑事务所也都是行业翘楚。Allies and Morrison事务所自1988年以来，在伦敦经手的大小项目多达127个，如O2体育场馆、Westfiled购物中心、泰晤士河南岸的大半个Southwark地区，以及金丝雀码头的木码头……也许，由于Allies and Morrison设计的公共场所大多明亮通透，具有将生活的压力和城市的超快节奏隔离的神奇功效，伦敦市民总是不吝惜时间成本聚到这里。Porphyrios联合公司作为曾与机会区项目投资方Argent地产合作的公司，也因参与机会区的整体规划设计而名声大噪，一举夺得2014年“新伦敦”奖项。Townshend景观公司和Allies and Morrison的合作由来已久，Westfiled购物中心区域的总体规划就是这两家公司协同完成的。这次，在机会区整体规划中，Townshend设计的Pancras广场、Lewis Cubitt公园、储气罐公园、谷仓广场和码头路，点缀在整个机会区。

交通枢纽建设

当然，交通枢纽建设依然是这个复杂整体规划的核心。在2022年到来前，国王十字街将建成全英国规模最大、最具有战略地位的综合交通运转枢纽，每年转运人数将达到6300万。单是整体规划区内，就新增了20条公路、895个汽车停车位和900个自行车停靠点。此外，6条地铁和12条公交线路将会把整个地区与伦敦其他地标串联起来，大幅提升了国王十字的交通可达性。国王十字区域辐射范围内的三大火车站——Euston火车站、King's Cross火车站和St. Pancras 火车站，也会通过全国铁道系统和海峡隧道干线，联通伦敦与英国的其他地区，甚至是英吉利海峡东边的巴黎。通达便利的交通往往意味着更高的经济效率。在城市发展的推拉理论中，“良好的交通条件”作为拉力，能与“吸引商业机会和精英”产生良性循环，进而促动地方经济发展。

项目以摄政河为分界线，南岸主要着力解决交通枢纽这一核心问题，而河的北边则为多样化的经济活动提供场所。2013年，Google投资650万英镑，率先拍下机会区内一块92903平方米的地皮，作为2017年Google英国总部新址。在这之后，面积约为316000平方米的23座办公楼被迅速占领。其中阿迦汗基金会(AFK)占有近一半的办公用地，圣马丁艺术学院占39000平方米，法国巴黎银行房地产也购置了18500平方米的土地。剩下的可租用办公楼，被路易威登、亚马逊、Facebook、环球唱片、哈马斯集团迅速抢占了。未来的几年，机会区将代表全欧洲网络言论、时尚潮流最先发声，让人们体验到西方文化的百家争鸣。

本地互动

在经济学和社会学的一些理论中，有些学者会用“本地互动”这样的概念，来阐释为何这些大型公司或机构会有意无意聚集在机会区这样的地方。机会区中汇聚的公司，对“创新”、“迭代”以及“潮流”的要求非常高。在全球范围内，这类公司仅高度集中于少数的几个城市里的某些区域，比如中关村、好莱坞、华尔街。其成因往往十分复杂，但一经形成，就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影响产业在空间上的分布格局、该产业在本国内的收入体系以及人才流向等。

正如加州学派Michael Storper在《如何建设蜂鸣城市(buzz city)》中提及的，全球化通过科技强化了交通和通信，促进了城市内部以及城与城之间的互动交流，但像纽约、东京、伦敦这样的城市，之所以能成为世界上资本、资源、人才的中心，是因为城市内部之间的联系与互动相较其他城市更加紧密。这些大型而又繁忙的城市，就像一个带有磁场的、高效运转的系统：精英人才受磁力吸引扎堆于此，在这个系统里相遇，通过面对面地交流，产生最直接而强烈的思维碰撞和互动，带来所谓“蜂鸣效应(buzz effect)”。机会区内的办公楼看似并无联系，但午休时从不同大楼走到同一个公园抽烟或餐馆用餐的白领们，除了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彼此之外，也可能高山流水遇知音。

城市土地学会(Urban Land Institute)在2014年的案例研究报告中，罗列了12条机会区的开发要点。英国学者Michael Edwards写了一篇叫做《国王十字：复兴为谁？》的文章，尖锐指出国王十字项目所谓的“经济复兴”并没真正普惠到中低收入群体，商业霸权和公益住房之间依然存有很大的矛盾。大项目的建成往往是多方博弈和妥协的产物，会有人站出来批判，也有人赞成支持。通过数字来审视国王十字街再开发项目，就会显得客观许多。2015年底，400户家庭搬入新建成的住宅楼，与此同时，还有540户单元仍在建设中；常住机会区的居民、办公人员和学生会达到30000人。2020年项目开发完善之时，将有42000甚至更多常住人口徜徉于30座全新建筑、20座翻新历史建筑、2000户住宅、20条新街道、10座公园广场组成的机会区中。和三十多年前的国王十字比起来，用“辛德瑞拉”形容现在的机会区，还挺贴切。

另外，在英国经济艰难复苏的时期，建设大型项目一定程度上能解决经济内在动力不足的问题。当资本主义市场无力应付经济危机时，一个国王十字复兴项目可以替很多人保住饭碗。

我的老师Michael Storper曾经撰文探讨，好的城市发展需要经济生产力、社会制度、创新能力和正义机制四个关键。我想，评定一个城市空间的好坏，逃不过这几个标准。在建筑之上，可能更多还需要一些人文关怀：真正可以称得上“好”的城市空间终将关乎人民福祉、尊严和安全感。任何符合这一复杂标准的城市空间都可以算作教科书式的存在。撒切尔夫人在任时催生了金融区金丝雀码头；2016年英国脱欧，新首相特蕾莎继任，她任期内国王十字的完工着实令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