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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动儿童生存报告|一位流动儿童社工的心路历程

龙晓芬/广州市黄埔区优势力社会工作发展中心项目主任
2016-09-01 16:16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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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2009年成为一位社会工作者,至今有7个年头了,在这7年里我一直参与在流动儿童社会工作服务当中。

院舍中的流动儿童

我于2007年毕业,专业为社会工作,广州的社工服务并没有像现在这样遍地开花,甚至社会上鲜有与社工专业对口的工作岗位。课堂上老师们一直向我们灌输社工的服务理念:助人自助。

据2010年人口普查数据,全国17岁以下流动儿童为3581万,农村留守儿童6102.55万,占农村儿童的37.7%,这两个群体总数约一亿人。据教育部统计,2013年底,全国义务教育阶段在校生中流动儿童1277.17万人,农村留守儿童共2126.75万人,合计为3403.9万人。   东方IC 资料图

后来我选择在一家做外包服务的公司当某电信品牌客服。虽然与社工岗位有很大差异,但因为帮助客户解决困难,总算和社工的工作有一些相似。就算不能成为社工,但也不至于远离社工职业。

毕业两年后的一天,通过师弟提供的信息,我向“流浪儿童救助保护工作模式创新探索”项目组投了简历。那轮面试,除了我,其他人都是应届毕业生。当时的我一面感叹现在的社工学子的幸运,毕业于社工大发展的年代;另一面感慨自己转了一大圈才实现毕业时的理想。

报到那天,我进入广东省少年儿童救助保护中心。对于院里的“居民”我并不陌生,因为实习的时候去过残疾人安养院、去过养老院,但这里还是让我感到震撼。因为这里不只是流动儿童,还有流浪儿童,总共有100多人。

“他们是全省各地暂时找不到家人,中转到这里安置的孩子。”比我先到岗的小伙伴说。

由于我们三个社工肩负的是建立社工科的使命,之所以说使命是因为从前这个中心没有社工科,也没有社工人员。主要工作是要为每一位少儿建立个人档案,开启个案管理服务。这是一项很有趣的工作,因为每天都能听到好多不同的生命故事。但这也是一个沉重的工作,因为听到了许多个生命的伤心与无助。

有的孩子因为父母打骂离家出走,上了好几趟公交车,自己去了哪里都不知道了。等警察沿着他提供的地址找,爸爸妈妈都已经搬离了出租屋。有的孩子自己一个人玩,跟着别人走,走着走着就剩下他一个了,并且早已离家很远。有的孩子已经不止一次到这个中心了,救助科的工作人员也知道她家的户籍地址,但她坚持不要回去,因为老家没有可以照顾她的人,爸爸妈妈在外打工,也经常打骂她。有的孩子透露说,是妈妈送她到中心门口放下的,因为妈妈说家里没钱养,等她长大了再来接回她。有的孩子因为残障根本无法表达,所以少儿时期住儿保中心,成年了住救助安置中心,一辈子可能都在院舍中度过。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遭受着这样的经历,对于一个初入社会不久的我来说,是多么大的心灵触动。

社工科还负责为孩子们开展各种活动,开设“换换爱”小商店为他们平时在中心表现优良的行为进行实物兑换。平时也有络绎不绝的志愿者进来慰问。孩子们可开心了,让我觉得他们每天都像在学校里过节一样,而不是有家归不得的流动儿童。

但是孩子们还是想家的,他们会因为想家的情绪难以排解,甚至对着志愿者发脾气;他们会看到别的孩子回家了,一次又一次地触动到脆弱的神经。

那时候我们三个小伙伴社工就住同一间宿舍,晚上睡觉前最多的交流便是相互的打气和鼓励。有说不完的孩子们的故事,有分享不完的社工能量。

城市里的流动儿童

三年之后,我从东莞市樟木头镇回到广州越秀区工作。当时广州市正大力推进每个街道实现“家庭综合服务中心”全覆盖。每个中心需要20名社工,很容易地,我成为了其中的一分子。也因为我是社工界少有的已婚人士,我成为了一名家庭服务领域的社工,家庭服务包括儿童服务。

既然是家庭及儿童服务,少不了家长的参与。于是我开展了不少亲子类的小组、活动等。比如亲子沟通教育交流小组、亲子美食小组、七夕家庭主题活动等等,但是来的人多数是祖祖辈辈早已生活在广卫街的家庭,至于那些要读民办学校的孩子,或者暑假才过来玩的孩子,非常非常难见到他们爸爸妈妈的身影。

有一个小男孩,天天穿着拖鞋到中心玩,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爸爸妈妈过来,只有一次社工觉得天色很晚于是把他送回家,才见到他父母在档口忙碌的身影。

现在回想起来,流动儿童之所以是弱势群体,是因为他们背后是一个较为弱势的家庭支持系统。

这个孩子自然地成为了社工重点的个案辅导对象,辅导他讲卫生、讲文明的行为、辅导正确与人交往的方式,辅导他的学习困难,在社工陪伴教导的过程中孩子的确有明显的变化,但是这不应该是爸爸妈妈对孩子最基本的教育职责吗?  

城乡接合部的流动儿童

2012年,我因为家庭的原因又迎来了一次工作的变动,从繁华中心的越秀区,来到了广州人都觉得偏远的花都区狮岭镇。其实这个镇也繁华,因为这里是中国的皮革皮具之都,有近30万的外来流动人口,一个镇上有4间麦当劳和肯德基,只是这里从前是农村,混乱的交通改变不了它从农村演变为城镇的特点与不足。

这里生活着超过3万名流动儿童,其中的三分之二分布在10所九年一贯制民办学校以及15间公立小学、3间公立中学里。镇上目前有38家幼儿园,也就是说3万名流动儿童只是学龄儿童,学龄前儿童还未统计在内。

我所在的机构承接的是目前广州市民政局购买社会工作服务中,唯一一个面向外来流动人口的社会工作服务专项。我们在外来流动人口聚集的学校、社区、企业等建立“幸福1站”社会工作服务站,把社工服务带到不同的流动人口群体当中。

这里的民办学校又是我从未想象过的繁华和热闹!放学之后,偌大的操场就像火车站候车广场,校车送走了一趟,回来再接走一趟,再一趟……

于是趁着他们等车的间隙,我们在学校里开设了桌游、图书借阅、儿童青少年主题小组等内容,他们都显得很从容淡定,作为社工的我由衷地佩服流动儿童的适应力。

当然也有一些不淡定的孩子。我们在学校里挂了信箱,收到不少孩子写给社工哥哥姐姐的信,许多信件表达的是父母难以照顾多个兄弟姐妹,父母要自己回老家读书的惆怅和焦虑。每当就着这些问题进行家访,我们发现我们能做的更多是陪伴。因为打工的爸爸、全职照顾孩子的妈妈的确要同时照顾好几个兄弟姐妹,再加上政策的缘故,孩子们必须要回老家读书,我们能做的是告诉他们有困难可以找社工,在他们待在这个城镇的日子里有社工给与他们的美好回忆。

社区的“幸福1站”逢暑假都会开设各种暑假班和暑假活动,但是鲜有青少年的身影。2014年我们专门在学校的社工站为该校的青少年开设暑期服务,这些活动都是在汇聚他们兴趣爱好的基础上开设的,但是很少有人来参加。我们打电话去问,原来他们都要在家帮爸爸妈妈做手工,比如做手袋五金,比如做一些杂工手作等。就算不做手工也要帮忙照顾弟弟妹妹。

和这些在家忙碌的孩子不一样的是,有那么几个孩子,哪怕该参加的活动结束了,仍然时常游荡在社区“幸福1站”外的小广场上。原来他们的爸爸妈妈都要上班,所以每天给10元钱自己解决吃饭问题。

还有狮岭多数以小作坊为主,小作坊看到的场景通常是妈妈在一边缝纫手袋,孩子在一旁结伴玩耍。他们都是懂事的孩子,懂事得让人心酸。

于是我们在社区里开展流动儿童安全保护方面的教育,联动自己和义工的力量开展各种兴趣班,甚至为带孩子的妈妈开设亲子早教班。目的是让独立的孩子更懂得照顾和保护自己,让家长从父母角色发生早期就开始重视起孩子的照顾和教育问题。

如今我已经成为了两位孩子的妈妈,也是项目的负责人,因而对于“希望你们快点长大,但不舍得你们长大”有更深的体会。孩子们的童年是天真烂漫的,流动儿童也不例外。社工是一份用生命影响生命的工作,我深感自己的责任所在,也许我们能给到他们的帮助有限,也许只是他们能够接触我们的那一段光阴,但是我希望他们能够在我们的帮助下生活得更好。希望现在社工的帮助,能为他们将来长大成人带来正向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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