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的细节|低调的大佬

一

“老爷子”是我和同事们的又一个尊称，专门用来形容在经历了改革开放之后国内经济惊涛骇浪的起伏，同时又获得很大成功的企业经营者。

与很多媒体们热捧所谓的年轻成功人士不同的是，老爷子们多半文化程度不高、低调、生活极其乏味、个性极其鲜明，另外在事业上获得巨大的成功。按马云的说法，工作就是这些老爷子们的生活。

2016年7月的一天，我们在浦西的一幢高楼顶层和童锦泉见面，没有一句寒喧，他单刀直入地问：“你们研究过的最好企业家是谁？”

我们回答了一个名字之后，他的第二句话是“这个人我听过他的演讲，是个实在人。你们有关于他公司的数据没有？”我报出一组那家公司的成本数据，他随即又问：“他们同行的类似数据，你们做过调查吗？”

说实话，当下做公司研究的很多“学者”们，可能从来都不会往这方面考虑。不过好在我关注的方面比较多，也记住了其中的一部分，因此随口就报上了一组数据。

童老爷子听到我报上的“一万员工”之后，几乎是即刻就有反应。马上拿出一台硕大的计算器，开始在上面按起了按键：“这么点设计产能有一万员工？不对吧，这样他们的劳动生产率太低了，怎么挣钱呢？”

说实话，这时候我的汗都下来了。因为我报上的那家有一万员工的企业，是国内著名国企中国铝业的一家北方子公司。我几乎无法向这位民企的大佬讲清楚，国企是不讲效率的，员工多点少点，其实无非就是多个岗位而已。中铝虽为国内中字号的企业，但其实现在一开工就亏损巨大：铝价现在每吨不过一万多元人民币，但中铝的综合成本远远高过于此。至于中铝的盈亏，只有天知道。

我面前的童老爷子，年纪已经六十又二，发迹于沪上的地产业，按说应该对政府和国企的效率有所了解，但他向我提的这些问题，似乎在说明他完全不了解国企的情况。那他是怎么从上海这个大型国企成堆的地方获得自己的成功的呢？他难道从来没有与国企做过生意吗？

二

我们之间的话题很快转向了童锦泉先生领导的地产公司现在的业务方向上来。

虽然已经62岁，但看上去童锦泉先生却一点也没有老态。相反，他仍然在雄心勃勃地准备领导公司员工再进行一次大跨度转型，他刚刚在长三角的中心地带，太湖边上的浙江长兴宣布了一个项目：准备投资了200亿元，计划在未来三到五年内，要在太湖边的1500亩土地上建设一个大型的游乐园。

在我看来，这是一个非常令人纠结的计划。一方面，旅游热潮在国内正在兴起，很多中等收入家庭都已经形成了出游的习惯。每年，甚至是每季都会有自己的出游安排，李克强总理在一个场合当中提到，旅游和文化是国内当下最为旺盛的消费需求；而另一方面，由于当下国内经济不景气，中等收入家庭的未来收入预期几乎都在收缩，他们未来还会像近十年以来一样持续增加在旅游方面的开支吗？

既然童先生如此直接，我也就毫无保留地把这些问题提给了他。在我看来，企业家在2016年这个当口对产业进行如此之大规模的投资，必须承担巨大的风险。在国内经济经历了三十年的高增长之后，2016年国内已经呈现了严重的产能过剩状态，未来相当一段时间内，国内经济将始终处于一个收缩状态。现在政府和社会各界正在努力的是稳定消费者预期，不让国内消费大幅下降，从而保证经济不进入“螺旋式收缩”的状态。

在这种前提下，作为民营机构，童先生的公司更合理的做法，本来应该是保持现金流，稳定度过经济的这个严冬期。

童先生似乎不能回答这样的问题，他没有什么完善的商业计划。但他有的是直觉：“现在的城市生活太喧嚣。回到像太湖边的乡村生活当中，会让人的内心恢复到宁静状态。”

而在现实中，他确实领导着公司开始了这一笔巨额的投资。童先生的办公室里赫然立着五块硕大的屏幕，分别从远景、规划以及若干局部细节呈现的这个未来游乐园里的建设远景图。与所有被我们称为“老爷子”的老派经营者一样，童先生的这笔投资，其建设周期看来也是令人惊讶的短。

关于这笔巨额的旅游投资，童先生似乎连未来的收益率也没有太算计。在他看来，他自己对于宁静生活的需要，也应该是很多人的需要。“如果缺乏客源，我也许会为这个乐园定一个非常低的价格。比如说三口之家在那里面度过一个周末，吃住带玩，我们定个几百元人民币，你说会有吸引力吗？”他有很强的底气，因为这高达上百亿元的投资，都已经在集团的开支计划里。与我认识的另外一个“老爷子”级企业家一样，童先生的底气来自于“这是民族产业，而且我投入的资本都来自于企业的积累。”

作为一个长期的经济观察者，我习惯性地去判断童锦泉先生的这笔投资会得到什么样的一个结果。但我得承认，我和我的同事们都无法判断童先生已经开工的这个乐园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我和我的同事们都很清楚的是，企业家的社会功能就是鼓起勇气，为社会承担风险。童锦泉先生在经济形势严峻的2016年出击大规模投资，就是在承担风险，为长三角区域创造一个大型景点。

以往几乎次次成功的童锦泉先生，这次会创造奇迹吗？对我来说，这仍然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