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髀设实践·在贫民窟建学校3|学校的创新实践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唐敏
2016-09-21 20:40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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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我们前文提到的,教育并不等于进入学校,而学校也并不等于一栋封闭的建筑。在马萨雷这样的环境中,由于复杂的社会关系、明确的地盘划分以及选举暴力的阴影,安全常常会被放在第一议题。但这又是一个以传统社会关系或宗教关系为纽带的人类聚居点[ 例如:房东会倾向于将房屋租给自己同部落的租客]。因此,就如初期马萨雷出现的非正规乡村形态的聚集地那样, 村落中的社区中心以及(私立)学校[ 这里的学校可以是保育所(nursing school),或初级学校(primary school)。在最开始的9个村落中,仅有一个村落有初级学校,6个有保育所和村委会办公室,5个有社区中心(community hall),只有一个有教堂。Etherton, Mathare Valley: A Case Study of Uncontrolled Settlement in Nairobi, 15.],建设初期就已是一个社区必不可少的元素。

贫民窟-学校-公共空间

现在马萨雷每个区域都有几所学校(尤其是私立学校)。去哪上学并不完全遵循就近原则,部分家长会根据教学质量和口碑做出选择。因此,学校某种程度上更加开放,超越社区这个尺度,成为跨越种族和社区界线的场所。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对社区中心——更准确地说,对会面场所和活动场所,需求依然存在。

在马萨雷密密麻麻的棚屋中,隐藏了许多可租借的“会议厅”——这些场地要价从几百先令到一两千先令不等(一千先令约为人民币66元),或是一个铁皮屋,或是砖砌的大厅。而租借这些场地的理由,可以是个人面谈需求、社区会议、或是周末的宗教祈祷活动以及艺术(比如音乐课程)学习等。学校的大教室也被计入这些隐形的、特定时期的社交场所,并获取到一些运营经费。

公共空间(public space)和开放空间(open space)之间,一直存在模糊不清的定义。在马萨雷,尺度巨大的开放空间虽然可以成为运动场,但在不同的时间段内,也成为安全系数较低的空间。巨大的尺度和开放性/可达性,让人丧失了对空间的把控能力,这些地方成为了年轻男性的地盘。对女性或其他弱势群体来说、避开这样的地方,成为在贫民窟中保护自己安全的一种常识。

相反地,我们观察到,更小尺度的开放空间——比如小型广场或街道沿街立面所设置的停留场所;抑或具有一定特殊性的场所——比如社区中心、水站、宗教场所、美发沙龙、商铺等,更能让不同性别年龄的人群进行交流,并促进潜在经济活动。因此,在以往对不同地域贫民窟的解读中,我们认识到,真正发挥作用的公共空间并不完全是开放给所有人的。它的边界是暧昧的,意味着让一群拥有共同点(commonality)的人因为某种目的聚到一起,进行日常社交活动。人们在一定程度上能把握这个场所,场所也能进一步改变人们对场所的认识。

而对贫民窟居民来说,频繁出现在公众场合(public presence)是一种基本需求。这种需求不仅源于私密空间的狭小,更被作为展现自我(self-express)的一种方式,伊朗裔社会学家Asef Bayat称之为街头政治(street politic)中的“非运动”(non-movement) ,一种无声抗争。

在这种认知下,学校可被视为一种复合型的社会设施(assembled social infrastructure),在整个社交空间体系中,作为枢纽发挥一定作用。而学校和学校周边的空间应该创造出一种“场域”——不仅是场所营造(place-making),更是领域生产(production of territory)。这使得学校超脱于物理空间领域,但又不限于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将空间视为社会关系(权利、反抗等)产物的经典视角,承认物理空间对使用者有一定限制,同时将使用者的改变空间视作更有弹性的舞台。基于对学校的新认识,我们希望在贫民窟造梦计划中,能让学校有不同的创新实践。

基地和概况

贫民窟造梦计划项目,名为长青DBSA,基地深入马萨雷腹地,位于两条河流交汇点以北、从主干道通向河边的小巷的斜坡上。其改建前原名Ebenezer Kim日托小学。长青DBSA小学入口面对一个小型空地,仅有3名教师负责全部146名学生8个年级的课程。铁皮旧校舍占地约78平米,与道路之间以水渠相隔。进入校舍主门,是一片架在水渠上的木板桥。校舍内没有水龙头和厕所,学生如厕需走到河边的社区公共厕所。校舍有六个教室,没有门窗,由布帘隔开空间,通风采光差。学校中午没有餐点。与同区域其他学校相比,马萨雷的私立学校,基础设施较薄弱,单个老师对应学生人数最多,学费(250先令每月,约17元人民币)较为低廉。

设计方案

在前期设计阶段,设计团队即决定,在教师数量和质量没有完全保证的情况下,不能一味追求扩大和增加教室数量,而是将大部分教室抬高至二层,增加采光和通风,在一层用40%的面积构筑了一个可用作图书室、手工作坊、社区活动室、一般教室的多功能阶梯大教室。周末和放假时,将其出租用于其他活动。同时,应校长要求设置了厨房,为将来学校提供午餐创造可能性。楼梯下的空间则被用于储物和摆放书架。而蝴蝶屋顶意在进行雨水收集,通过简单的净化,可以用于洗手、清扫或是灌溉。

与外部环境的联系

学校前面坡道上的半围合小广场,是一个很有生活气息的场所。除了学生和附近儿童玩耍,许多妇女经常会围聚在那里。小巷通向河边的公共浴室和厕所,是附近居民的必经之路,巷口水龙头周围一直有洗衣服的妇女。基地另外三边都是住宅。虽然在两条河流交汇处,但周边并没有过河的桥梁。水渠夹带着生活垃圾冲向河边,使得入河口变成一个小型垃圾堆砌场。左边却有足够的空地,有社区团体在那里进行社区菜园活动。

综上所述,前期方案希望能将学校、小巷、小广场以及河边空间甚至河岸对岸空间设计成一个支撑周边社区生活、整合社区资源的系统。进而提出联合河对岸已有菜园、清理垃圾堆砌场,重新开发季节性的社区菜园(可以是垂直袋装菜园),既有教育、经济的作用[作为学生的午餐食材,剩余由社区贩卖获利—— 一个50公斤的袋子可以种植50-70株绿叶菜(sukuma wiki)。一个袋子包括土和种子的价格大约在1700先令(16美金)左右], 也是促进社区内部、跨社区合作的项目。

学校方案剖面透视图 Xiaoyu WANG 2015。

实施过程以及挑战

与MCEDO北京的自上而下和Why Not Academy的完全公众参与的建设方式相比,长青DBSA小学采取了第三种模式:根据预算、施工技能限制和施工环境考虑,主要依靠贫民窟的包工头和内部的工人,运用当地常见的施工技术——钢筋混凝土为主结构,铁皮、竹子和石块等材料都来自当地的供应商,门窗由贫民窟内部的施工商店提供。

旧校舍、施工过程以及新校舍 Xiaoyu WANG & Min TANG 2015。

实施过程面对各种问题:基地产权不明,资金并不充足(依靠众筹和募捐),完工时间受到限制(学生及志愿者都只有两个月假期),缺少到场的建筑专业人员[ 与Liveinslums的情况不同的是,DBSA的志愿者基本都不是建筑相关人员。而真正到内罗毕的建筑师只有设计团队中的两名人员。],无法运用现代工程机械,官员勒索、工头以罢工为威胁抬价,工人施工技能不确定、看不懂图纸;更有甚者,缺乏责任心,抛下做到一半的活,消失不见。材料购买和保管方面也有不少突发情况。这意味,施工期间,建筑师必须身体力行与包工头工人一遍遍沟通施工方式,甚至教导他们如何进行作业。

施工期间始终有孩子们围观自己未来的新学校 Min TANG 2015。

整个过程中,最大的转变之一发生在校长身上——最初他束手无策,后期则主动参与到各个环节,全力应付突发状况,协调各方谈判。工人中有不少是学生家长,也是附近居民。他们在包工头离职期间依然来上班。还有不少周边妇女也自愿参与施工过程。2015年8月25日早晨,历时两个月的长青DBSA项目,克服了种种困难,在多方努力下,终于完工揭幕。

从河对岸眺望新校舍 Xiaoyu WANG 2015。

周边环境的改造

原本对周边环境的计划是清除河岸垃圾、建立社区菜园,并通过新设立的桥梁,把新菜园与对岸已有的社区菜园相互联系起来。因多重因素,这些设想最终未能实施。

首先,马萨雷的河流正在进行政府主导下的管道工程施工,虽然还未挖掘到长青DBSA小学河段,但因为将受影响的河岸地区还未确定,故无法贸然行动。

其次,也因管道工程,对岸社区菜园处于荒废状态,与负责的青年团体也未能进行协商。

再者,在访谈中,也有不少居民表现了对连接河两岸的担忧。因为河道本身在马萨雷成为天然的地域划分界限和心理上的界限。河道这边的居民有时认为,对岸的区域非常危险。就算联通对岸,因为河岸边的社区公共浴室和厕所的存在,特定时间段还是有大量人群从主路穿过学校前的小广场,进入通往河边的小道。

由于以上因素,再加上并不充足的时间和预算,我们最终决定以更加简单和易实施的方式改善小广场的氛围,试图将其与学校一起打造成区域性地标。在确定了设计方案,取得周边居民的同意后,涂鸦项目联合了马萨雷的多名艺术家、当地大学生志愿者,在两天内为小广场的铁皮墙面添加了一条引人入胜的彩色丝带,与新建成的校舍相辉相映。

校舍外小广场的涂鸦项目 Min TANG 2015。

使用者的自发行为

在建筑交付后半年时间中,实际的使用者——校长和学生进行了逐步改造。屋顶的雨水收集系统的水箱,出于防盗原因,被抬高至二层。校长还在下面加建了一个小空间,希望可以作为未来的厕所。因为学校暂时还没有午餐项目,预留的厨房被改成了室内的垂直菜园。楼梯等边缘空间也被放上各式各样的绿色盆栽。底层的阶梯大教室更多时候被当成课堂教室使用。预留的书架也变成了学生们放书包的地方。

校舍的使用状况 Yimenghan LIU 2016 。

前文我们用批判性的视角梳理了“贫民窟”这一标签的作用,以及马萨雷的历史发展与教育现状。这些认识,是在贫民窟造梦计划实施过程中,随着田野调查的深入,而得以逐步形成的。从结果看,我们依然有许多不足和意外。这些经验、教训抑或知识,将有助于我们更好地反思,并理解贫民窟的现有体系。在后面的文章中,我将继续讨论青年社会组织赋权、外来者的介入等。

作者介绍:

唐敏,比利时鲁汶大学以及法国巴黎一大(先贤祠-索邦大学)建筑学双博士候选人。

贫民窟造梦计划组织(DBSA)总顾问。

致力于跨文化地域的人居环境比较研究,关注弱势群体和后殖民城市景观。博士论文主攻以日常生活视角下对伊斯坦布尔、孟买、上海以及内罗毕等大都会中自营建构社区的机制与活力进行解读、纪录与再构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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