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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故事|俞飞鸿:戏中人

2021-11-18 10:0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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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Madame Figaro MadameFigaro

“也许再来一遍的话,可以更好。”对于《第一炉香》里自己扮演的梁太太,俞飞鸿曾这样说过。

张爱玲的小说向来被认为是“最难改编成电影”的文学作品,因为里面的许多描述都是一种意象,哪怕是一轮挂在天空的月亮,在张的笔下都会有万般难言的愁绪,引申出更多欲语还休的故事,而依靠她娴熟的文笔所构造的年代氛围就愈发不是靠单纯的老物件能够轻松营造出来,更毋庸提文本中的对白时常带着几分时代怀旧迷思——从某种意义上,这注定了据同名原著改编的电影《第一炉香》自开始就有褒贬不一的争议。

原作中梁太太,也就是女主角葛薇龙的姑母,甫一出场,是未见其貌,先见其姿:“娇小个子的西装少妇,一身黑,黑草帽檐上垂下绿色的面网……”银幕上,那层若隐若现且撩人的面网后,是俞飞鸿的一张眼波流转的脸。比起小说里的“白腻中略透苍青,一双似睡非睡的眼睛”以及“美人老去了,眼睛却没老”的描述,确实,俞飞鸿的扮相,显得风姿绰约许多,也生动了许多。这位姑母在眉目流转间,看似漫不经心地轻佻,却又野心勃勃,稳稳当当地攥紧了这一座“白房子”的话语权——在这座庞大的禁锢的欲望宫殿,她是这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掌权者,曾经风华正茂的她靠美色赢得容身之地,如今年华已逝,她为了支撑绮梦不灭,需要奉上祭品,才可勉强延续。

虽说是根据原著改编,导演许鞍华在拍摄时对原著中姑母的描述有所增减,还填补了一些这位梁太太在年轻貌美前半生时期的点滴回忆,以此让她更为丰满,也多了几分人性,非纯粹的恶,而是一种复杂的糅合。在开拍前半年,许鞍华就和俞飞鸿开始讨论梁太太(姑母)的角色,她是整个故事里最重要的线索,是引诱葛薇龙掉入糖果陷阱的猎人,性格复杂又不甘落寞,周旋于三教九流,所以要从人物造型、形态举止再到角色性格、心理变化的过程,以及不同人物之间的情感关系都要有一定的梳理。为了能够更好地投入角色,俞飞鸿在开拍前三个月就推掉了所有的通告,全身心地成为“姑妈”。日常,除了时常面对面的交流,更多的时候,俞飞鸿都是与许鞍华一同按着寻来的相似的时代、人物的资料作为参照对象。她收到了许鞍华发来的四十年代的中外图片资料,要她细细品味个中特色,要将彼时的时代背景与香港的风貌进行体谅,才好渗入角色。

在研究如何能够更加恰如其分地演绎姑母的角色上,俞飞鸿和许鞍华投入了很多时间,两个人有时候会有热烈深入的讨论。许鞍华告诉她:“我不想要一个传统刻板印象中的中国三四十年代的女人,或是交际花形象,她应该是Gloria Swanson、Jennifer Jones、Marlene Dietrich的那种样子……”显然,许鞍华心目中的姑妈与大众刻板印象中的交际花并不一致,她要的姑妈,骨子里是要带着狠劲且不显山露水,是一把岁月沉淀但仍是锋芒毕露的利器。

电影里有一场戏,原著中有,也不尽然相同。原著里梁太太教训完不守规矩的睇睇,余怒未消,“把烟卷向一盆杜鹃花里一丢,站起身来便走”。电影里的梁太太多了几分克制与隐忍,依旧是似笑非笑地依在窗檐,望着地下正被父母拖走的撒着泼的睇睇,看似一派平静,却是暗潮汹涌,既是要为了维持大户人家的体面而不得不压下涌上喉咙的火气,又是恨得咬牙切齿、百般不甘,最后也只是眼神黯了黯,怨气化成了那半支未抽尽的烟,被狠狠地摁进了花盆里。

电影里一出梁太太为梁先生送葬的戏,因是导演新添的,原作里未有,于是它一度引起了观众与书迷的激烈讨论:有人觉得原作中的姑母代表的是恋慕虚荣的纯粹的“恶”,这一场看似恋恋不舍的送葬的剧情,冲淡了这种“恶”,多了人性的“善”。不过,张爱玲的作品中,她所刻画的女性多数都是滚滚时代浪潮下的牺牲者,她们的“恶”有些是身不由己,有些则是为了求得一处安身之地,总归不会那么“纯粹”,带着更多的复杂性,所以要完全成为戏中人,就需要演员拥有洞悉人性的能力。

电影之外,俞飞鸿似乎并不愿过多提到关乎自己的事儿,采访中,她表示自己不爱受束缚,也无所谓外界对己的评价,颇有几分出世的意味。社交媒体上,俞飞鸿确实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一些她曾经接受采访时表现出的独立女性态度的经典回复在被截图后广为流传,那句“人生是我自己的,何须靠他人获得满足感”的名言成了许多女性心目中理想独立女性的圭臬。不过,人一旦被奉至神坛,就会有高处不胜寒的谨小慎微,所以难免会让人猜测这种“崇拜”是否会对她本人造成困扰。关于这一点,俞飞鸿本人倒是非常直接干脆,“那是别人干的事儿,我要拿它来束缚自己做什么?”

戏中事,戏中毕。至于戏外人的故事,就留到戏外吧。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或许是俞飞鸿的处世之道,她牢牢地握着那把通往自己心门的钥匙,审慎且忠于自我。

您说您看过原著小说,电影又有了一点改编,您怎么看小说和电影里姑母?

姑妈的角色在电影中是经过稍加修饰的,增加了一些她对自己前半生的点滴回忆,以及在薇龙眼中恍惚出现的她年轻时的影子和薇龙结婚后“一家三口”的点滴日常……但电影还是大部分地保留了原著中对姑妈的描述以及姑妈的台词。演员拿到电影剧本后,势必是要演出剧本中所呈现的人物,而原著就只能是一种参考了。

许鞍华导演是怎么和您交流这个角色?您是否有加入一些觉得适合的细节?

导演大概在开拍前半年的时间里一直在跟我沟通讨论,可能因为姑妈这个角色太过复杂。我们从人物造型到形态举止到角色性格、心理变化过程,以及人物与人物之间的不同关系,姑妈对待不同人物的态度等都进行了深度的讨论和刨析。除了面对面的交流,我们更多的时候是用更直观的文字资料、图片、影像资料等进行交流。她发给我很多四十年代中外的图片资料,告诉我她心目中想呈现的姑妈的形象,她让我去看《太太万岁》,看《苏丝黄的世界》,去了解四十年代的背景和四十年代背景下的香港;看费雯丽的《罗马的春天》,看Jeniffer Jones和William Holden的《生死恋》,然后去找一些她想呈现的姑妈在形象上的类似之处……我们通过所有这些交流,达到我们彼此对如何诠释姑妈这个角色统一的看法。她告诉我,她不想要一个人们传统刻板印象中的中国三四十年代女人或交际花的形象。她甚至讨厌波纹发型,说每次一拍三四十年代的戏,都是波纹烫发,这次她不想要。她想象中的姑妈形象应该是好莱坞三四十年代女明星的那种装扮和气质,比如Gloria Swanson、Jennifer Jones、Marlene Dietrich等。终于有一天,在现场拍摄时,我穿着一身黑纱镶金丝的睡袍,靠在房门口抽烟,突然听到导演在监视器那头喊道:“姑妈,你现在就是Gloria Swanson了……”嗯,那一刻我印象深刻。

自己临场发挥的细节肯定会有,比如游园会给卢兆麟喂蛋糕,剧本上并没有明确的提示,姑妈把卢兆麟拉到一边坐下后说了些什么或做了些什么,我们两个演员也不知道导演到时候要怎么拍,会提供给我们什么样的道具,需要我们具体怎么演。到开拍那天,导演安排睨儿端上酒和点心之后就说你们开始吃吧……所以那场戏完全是临场发挥的。

之前有人说张爱玲的作品里书写的是大时代背景下女人的命运沉浮,您觉得如何?

每个时代的作家肯定都会受到他/她所处时代背景的影响,以及家庭背景的影响,张爱玲如是,曹雪芹也如是。但无论哪个时代背景下的作家,能写出好东西的,无一例外,都是写到了人性的深刻处。

您是一位从业多年的资深演员,对演戏也是驾轻就熟。《第一炉香》对您而言,相比之下,哪一场戏比较令您难忘?

资深演员谈不上,演戏驾轻就熟更谈不上……我只是一个戏龄很长,演戏并不多的演员。在演戏的道路上,我还在不断地摸索和成长。我从不认为演戏可以用“驾轻就熟”这个词来形容,每个人物都是不同的,每一次演绎都是一次对表演探索的新旅程,如果一个演员能在每一次的演绎中有所成长和进步,那他/她就是一个好的演员,因为表演没有最好,只有更好。《第一炉香》对我而言,每一场戏都令我印象深刻,为它而做的每一项功课、每一次努力都让我回味无穷,它让我享受到了作为一个演员去塑造一个角色的快乐。

姑母的角色和您本人在某些处事的性格上有相似之处吗?如果没有,您会如何说服自己去扮演这个在价值观上无法认同的角色?

连我自己都无法说清到底姑妈和我在性格上是否有相似之处……但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演员对人性的洞悉能力。如果一个演员对人性有充分的了解和理解以及洞察力,那么他/她就能找到所要扮演的角色身上的逻辑线和情感线,找到了角色身上的逻辑情感点,那么角色所说的话所做的事,一切就变得合情合理,理所应当了,这和演员本身认不认同角色的价值观完全没有关系。

那一场葬礼上高跟鞋坏了的戏,是电影额外加的,那您觉得这出戏在对姑妈的人物塑造上,对您有什么启发?

葬礼上的这俩场戏,起初我吃不准到底应该怎么演,因为牵扯到人物之前的很多情感和态度,以及身份性格的转变。我和导演进行了沟通,但还是有些吃不准,在这寥寥数笔中如何表现才更准确,那我就决定把决定权交给导演. 我跟导演说,我给你几种不同的演法,你觉得哪个更合适,就用哪个,她说好。拍摄的时候,我们拍了几。每条我都用略微不同的方式来表现,比如有转身把高跟鞋使劲扔出去的,有转身后拿起高跟鞋停留片刻后放手让它自然跌落的……几条之后,导演跑来跟我说:“姑妈,不用那么用力,就是很正常的脱掉鞋子随便一扔就行,就像回家换鞋一样的随便一扔……”我一下子醍醐灌顶,然后按照她的方式又拍了一遍,结果到监视器前一看回放,果然是这条最好。有时候没有态度的态度是最好的态度……

您之前的许多采访的回答都被大家奉为名言,这些与外貌一起在无形中成为了外面很多人给您的标签和评价,这会束缚您吗?

那是别人干的事儿吧?我要拿它来束缚自己做什么?

有许多年轻的女性可能也会以您为榜样,这些会让您有压力吗?

这又说到了别人的选择,我应该没有权力干涉任何人的自由选择吧。

您的很多采访中都表现出了一种对人生和自我的自洽,但反过来我想请问您现在还会有困扰的烦恼吗?

现在要回答您的这些问题是我唯一的困扰……哈哈。

那么,现在会让您觉得快乐的事情会是什么呢?

成年以后,我一直很快乐……

原标题:《封面故事|俞飞鸿:戏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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