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江口沉银遗址遭疯狂盗挖的文保困境：划保护范围反成指南

与张献忠“千船沉银”所在地的名声相比，坐落在四川眉山市彭山区岷江、锦江交汇处的江口古镇，破败得有些不相称。

小镇旁“江口沉银遗址”保护区内的江底，被认为藏着价值上万到数百万元不等的古代金银钱币、金册等文物，这在一个村民主要靠外出务工、下河打鱼为生的地方，有着不小的诱惑，江口镇盗掘文物活动一度猖獗。

近日，发案于此处的四川特大盗掘古文化遗址倒卖文物案宣布告破，70名犯罪嫌疑人被抓，追回各类文物千余件。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实地采访统计发现，牵涉此案的嫌疑人，至少有11人是江口镇双江村人，包括彭山区法院已判决的9人。

“你进我退，出门就是遗址保护区，上岸就进自己家。” 一位村民称，紧邻江边的双江村具备天然的“寻宝”优势。

“江口沉银遗址”是一片面积2.5平方公里的开放性水域，被疯狂盗掘的背后，是当地相关部门面临的保护困境。彭山区文管所所长吴天文称，该遗址已确认在两年内发掘，但保护工作仍任重道远，明年将在保护区域内安装摄像头，进行24小时监控。

破败古镇的寻宝热

江口古镇背靠彭祖山，面朝岷江、府河（锦江）交汇口，扼两江咽喉，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2000多年来，它曾是一个“日有行船数百艘，夜有万盏明灯照码头”的繁华小镇，如今却显得破败。

不如20公里外的黄龙溪古镇游客如织，江口古镇不仅少见游客，冷清的街道上，绵延十里的老屋大部分因无人居住年久失修，残破不堪。大货车穿街而过，尘土飞扬，整个古镇看上去灰蒙蒙的。

江口镇双江村一村民告诉澎湃新闻，村民从江里打上来的鱼，更多时候都只能卖到几公里外的彭山区城里。这里人均不到一亩地，生活主要靠外出打工、下河打鱼，人均年收入6000多元。

这样一个地方，很难与财富联想到一起。但《彭山县志》记载：1646年，张献忠由水路出川，船队沿锦江行至彭山县江口境内，遭当地地主武装杨展部队的袭击，满载金银的木船则沉于锦江，并留下了“石龙对石虎，金银万万五”的“寻银诀”。

县志中记载的沉船江域紧邻江口镇，被称为“江口沉银遗址”。

“有人钓鱼竿甩出去钓上来一块金元宝”，“2005年修建供水设施，从河道里挖出了7块银锭”……当地流传着这样的一些说法。多位受访村民称，他们开始都觉得这只是传说或是偶然出现的意外之财，直到2011年，江口镇人亲眼目睹挖掘机在江口镇附近的“老虎滩”挖出大量真金白银，才确信这里真有数不清的宝藏，这让包括双江村村民在内的当地人陷入“寻宝”的狂热中。

多位村民回忆，人们开始成群结队“寻宝”，河滩被翻了无数遍，但除少量明清铜钱、银元外，并无重量级宝物“现身”，倒是千人寻宝的热闹场面频频成为新闻。

一些胆子更大的村民不甘于仅在江边捡拾，开始结成团伙，购买潜水设备和金属探测仪，到更深的江底寻宝，一件件价值不菲的珍贵文物被带出江面。村民称，有些时候，一到晚上“岷江船来船往，热闹无比”。

警方集中打击下顶风作案

疯狂的盗掘行为引起警方重视，案件由公安部挂牌督办并直接指挥，代号为“2014·5·1”的特大盗掘倒卖文物案近日告破，警方共计抓获犯罪嫌疑人70名，追回各类文物千余件。

10月17日，澎湃新闻从彭山区检察院获悉，该院目前已移送涉“江口沉银”遗址盗掘案19件，共涉52人，法院已判决结8件，共25人获刑，其中9人来自江口镇双江村。

澎湃新闻注意到，2014年5月1日开始，警方已对盗掘行为进行了声势浩大的集中打击、抓捕行动，并在当地电视台、报社通报，或到重点村社以播放、张贴通告的等方式，敦促涉案人员投案自首，但在此期间，仍有不少人顶风作案。

据澎湃新闻获得的判决书显示，2014年下半年，双江村村民帅锐邀约干杰、余威等人购买了潜水衣、金属探测仪等装备，一起到江口沉银遗址保护区内挖宝，随后兰发明、周光中加入，形成了固定的5人挖宝“公司”。帅锐自封船长，负责开船，并组织干杰、余威、周光中轮流下水挖掘，兰发明负责提石头，放风。

法院查明，帅锐等5人共挖到2个50两、1个25两、1个10两的银锭以及碎银若干，由帅锐卖出，共计10万元，5人平分。帅锐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零1个月，并处罚金1万元。

澎湃新闻注意到，在法院已经判决的25人中，至少有11人与帅锐一样，在警方集中抓捕行动期间，仍在顶风作案，继续在遗址区域范围内挖掘寻宝。

2.5平方公里开放区域的保护困境

据彭山区文管所所长吴天文介绍，2005年，“江口沉银遗址”所在河道进行市政工程建设时，发现7枚银锭，文管部门开始关注这段江面的情况，凡是有采沙、挖掘作业的活动，文管所都派人盯守，发现了文物就收回文管所封存、保护。

吴天文说，2010年之前，河道有人抽沙，文管所每天派两人到抽沙船上值班，发现有文物即收回，不过不像老百姓传说的“每天都能收到五六个银锭”那么夸张。

2010年10月，“江口沉银遗址”获批为眉山市第三批市级文物保护单位，保护范围以岷江大桥为中心，上、下约2000米，面积约2.5平方公里，并设立界碑。从此，这一区域内禁止任何开采活动。但老百姓捕鱼是合法的，未予禁止，这让盗掘者有机可乘。

2011年，岷江大桥上游的“老虎滩”发现大量出土文物，彭山区文体新局、公安局联合制作宣传栏，向群众宣传告知重点保护范围，并从上游大坝放水，将裸露的河滩淹没。

彭山区一位政府工作人员告诉澎湃新闻，该遗址确立了保护级别，划定了保护范围，一度让当地文物保护部门陷入两难境地。如果不明确保护范围，无法界定挖掘开采活动是否违法，但划了明确范围，似乎又更有利于盗掘者更加精确地找到文物，就像一把“双刃剑”。他说，2013年开始，人们的寻宝方式从在河滩上挖掘，升级为用潜水设备、金属探测仪等在深水区挖掘。

吴天文说，文管部门建立了不定期巡查制度，晚上11点之后，不定时、不定点地巡查，发现江面上有停留的可疑船只，就用强光电筒警告，确认是在挖掘就报警，但很多时候警察来了也只能望洋兴叹，“我们和警察在这岸，别人撑船从对岸离开，跟我们打‘游击’。”此外，无论是彭山文物部门还是警方，都没有快艇，即使有，很多河段也不具备通航条件。

2014年5月1日前后，吴天文和文化稽查大队大队长一行四人例行巡查，在江边一辆车上发现了潜水挖掘工具，沿江查找，几个盗掘分子靠岸躲进了江边一家弃用的民房内。于是他们守在外面，向警方报警，几个人被抓获的时候，身上还穿着潜水衣。吴天文介绍，这时警方的前期摸排、调查也基本结束，大规模的抓捕行动全面展开，由公安部督办的“2014·5·1”特大盗掘倒卖文物案件就此收网。

文管所长：已确认两年内发掘

江口镇政府紧邻彭山汉崖墓博物馆，“江口沉银遗址”界碑就在门前的公路边上，碑的背后便是岷江与府河交汇口的“老虎滩”。近一年多来，在这里停留的路人或游客有所增加。

博物馆内，有一块展板上对“石龙对石虎”作了介绍，吸引着游客的注意。展板介绍，江口石龙位于彭山县（现为彭山区）城东北4.5公里处的江口镇石龙村，石龙凿于原宋代伏虎寺山门外，与之相对的石虎于“文革”中被毁，石龙长期被泥沙掩埋。1984年，县文管所将覆盖物清除，方展现全貌。石龙系高雕，长14.7米，宽0.7米，石龙下有一池，泉水常年不断。池下约10米处，有先人徐元烈题词两则，一为考证，一为诗“石龙对石虎，金银萃山薮，中华宝藏兴，民族昭千古”。

如今，游客们出了博物馆大门，总会横穿门前的公路，站在“江口沉银遗址”石碑旁边，向着江河交汇处的江心久久眺望。

该遗址处究竟埋藏着多少“宝藏”无从得知，但据成都商报报道，上世纪80年代和2009年，相关部门已对江口镇和银锭出土地进行过勘测，发现岷江河道内散布着大量的金属物质。

据彭山区文管所所长吴天文介绍，彭山区是文物大县，全区共有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处、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6处、市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8处、县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8处，但目前整个文管所只有7名工作人员。虽已确认了两年内会对“江口沉银遗址”进行发掘，但是也只是能是局部性的，遗址保护工作仍任重道远。

吴天文说，现在已聘请了巡防队员参与遗址保护。接下来，还将依赖技术手段，实施技防，在保护区域内安装摄像头，进行24小时监控。彭山区政府已经批准此方案，或在明年即可实施。

“但根本的办法，还是要将所有老百姓积极性调动起来，全民参与保护，政府的人力和财力毕竟有限。”吴说。

澎湃新闻注意到，“江口沉银遗址”关注度的升温，给当地带来了一些新机遇。10月18日，彭山区举行了一场江口沉银遗址附近项目推荐会，已经有项目签约。吴天文说，这能让当地村民在发展中获益，让他们认识到，只有保护好遗址，才是他们世世代代、取之不尽的财富，是将他们从盗掘者变为保护者的根本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