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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保守福音派为何支持特朗普:围绕最高法院席位的政治斗争

俞浚哲
2016-11-01 12:42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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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福音派们对共和党候选人唐纳德·特朗普的支持一直让许多人感到莫名其妙。从1993年起,美国的福音派人士们怀揣基督教保守主义价值观,身先士卒地对公众眼中道德败坏的比尔·克林顿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攻击,而二十余年后的今天,他们为何在共和党初选中力挺结过三次婚还面临无数道德指控的特朗普?

在众多试图解释这一现象的理论中,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约翰·丹福斯宗教及政治研究中心的玛丽·格里菲斯教授的一个观点似乎触及了问题的核心——福音派人士支持特朗普的一个重大原因是共和党提名人会提名保守派的最高院大法官。尽管事实上与共和党核心保守主义价值有不少出入的特朗普如果当选是否会按照惯例指派一个保守主义大法官,还是个未知数。

在福音派最重视的堕胎权利和同性婚姻等问题上,最高法院都有着接近于最终话语权的权力(国会可以通过立法和弹劾挑战最高法院的裁决)。在1996和2000年的总统大选中,最高法院大法官提名都是相当重要的政治焦点。随着今年2月大法官安东宁·斯卡利亚的去世,最高法院出现空位,加上现在在位的法官当中共和党提名法官和民主党提名法官正好是各4名,最高院大法官提名问题显得更加重要。在最后一次总统辩论上,主持人华莱士对两位候选人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最高法院大法官提名的相关问题。

美国宪法第二条第二款第二节规定:美国总统提名,经咨询参议院并取得其同意方可任命最高法院法官。简单来说,就是要政府的行政分支提名,由立法分支批准之后才能上任。因此,选民当然会想要选出一个会提名与自己政治光谱重合,并且会被当时的参议院多数批准的大法官人选的总统。也就是说,选总统很大程度上是在选大法官的政治倾向。

有趣的是,在对美国三权分立系统最纯粹的解读中,最高法院是应该尽量不干涉政治问题的。对于很多最高法院的判决,反对者会批评他们“坐在法官席上立法(Legislate from the Bench)”。然而在实际操作中,由民主选举出来的有明确党派政治属性的总统进行提名,然后由民主选举出来的有明确党派政治属性的参议员们投票确认提名,决定了任命新的最高法院大法官的整个过程都充斥着政治斗争。

罗伯特·波尔克:最高法院大法官提名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罗伯特·波尔克。

1987年,一位叫罗伯特·波尔克的华盛顿特区巡回上诉法院法官被推上了这场政治斗争的风口浪尖。

1987年6月,中间派最高院大法官刘易斯·鲍威尔宣布退休,时任总统里根决定提名罗伯特·波尔克来填补空缺。为了这次提名,波尔克已经等待了许久。1973年,身陷水门丑闻的尼克松总统命令司法部开除不听他命令执意调查此案的特别检察官阿奇博尔德·考克斯,然而司法部长和副部长都拒绝执行命令并以辞职抗议。时任司法部官位第三的诉讼长官的波尔克决定执行尼克松的命令,开除了考克斯。在那之后尼克松向其保证最高法院一有空位就提名波尔克,结果,尼克松在完成约定之前就下台了。

波尔克等了十四年,终于被提名。然而等待他的却是有史以来最怀敌意,也是最政治化的一次参议院大法官提名听证会。

宣布提名波尔克之后不到一小时,民主党参议员泰德·肯尼迪(就是肯尼迪总统的弟弟)就在全国电视广播的参议院演讲中宣称:

“罗伯特·波尔克的美国是一片女人们被迫在小巷里进行流产,黑人们坐在种族隔离的午餐台上,流氓警察能在午夜闯进公民的家中,学徒们不能接受进化论的教育,艺术家和作家们被政府随意审查,数以百万计的公民被联邦法院拒之门外的土地(此处为大意,原文是‘手指被关上的门夹到’)。”

这段话显然是没有什么事实依据的抹黑,虽然波尔克是一个保守主义法官,但这不意味着他就会支持重蹈种族隔离的覆辙,或放纵警察随意执法。事实其实是,保守主义的波尔克支持进步派改革的可能性很低,如果成为最高法院大法官,很可能会阻挠左翼的社会进步改革,所以民主党不希望他当选。

泰德·肯尼迪的宣言播出后,NAACP(美国有色人种协进会)、女权主义者、民主党领袖和各路左翼组织纷纷发声反对波尔克的提名。接着,由现任副总统乔·拜登主持的参议院司法委员会听证会上,占据参议院多数的民主党参议员们开始对波尔克过去的著作和判决中展现的宪法原文主义以及在堕胎和隐私权等焦点问题上的观点提出接二连三的质疑。

而性格耿直的波尔克对这些问题迎头而上,毫不掩瞒地把自己对宪法和美国政治的理解说了出来,而且旁征博引,列举了很多司法学者的意见。在他直白的回答中,像“宪法本身并没有被证明提供了隐私权保护,除非有原告提出能够证明宪法提供隐私保护,隐私权需要立法分支专门立法保护”这样的观点让民主党人无法接受,因为这种说法基本上等同于表示不接受罗诉韦德案这一确立女性堕胎权利的判决。结果,波尔克全程都在抗议自己的学术作品和过往判决被民主党歪曲,一些观点甚至被直接解读成了他认为宪法不保护隐私。

在漫长的听证会结束后,波尔克自己已经很清楚参议院不会通过自己的提名。在提名委员会9比5否决了提名之后,参议院全体投票通过的概率几乎不存在了。这时很多人都认为波尔克会自己退出,然而他却拒绝,并义正辞严地说道:

“参议院应该彻底地辩论并得出最后的结论。我选择不退出,但我也不抱任何不切现实的希望。但现在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则受到了威胁。这个原则是我们选择保护美国人民自由的男人和女人的方式。这一选择不应该通过扭曲事实的公共运动来进行。如果我现在退出,这种运动将被视作是成功的,并且会被用到未来的被提名人身上。为了联邦司法和美国人民,这不能被允许发生。我们必须回到原来(确认提名人)慎重考虑的程序上。”

当然最后波尔克还是没被提名,被参议院58-42票否决了。在那之后,"波尔克(bork)"甚至成为了一个动词,被牛津英语词典收录,其意为“Obstruct (someone, especially a candidate for public office) by systematically defaming or vilifying them.”(通过系统性的抹黑和贬低阻挠一个公职候选人)。

梅里克·加兰:奥巴马提名的新任大法官人选面临残酷境况

安东宁·斯卡利亚大法官。

风水轮流转,今年2月大法官斯卡利亚去世,民主党总统奥巴马提名哥伦比亚特区联邦巡回上诉法院首席法官梅里克·加兰为新任大法官人选,结果遭遇占据参议院多数的共和党千方百计地阻挠,两百二十多天过去,连个听证会都没有办。而因为只有8人的最高法院在出现意见对半分歧的时候只能颁布无法确立确凿判例的复数意见书,历史上参议院都会尽快举办听证会,大多数大法官提名都在一百天以内被批准或驳回。

这一变化是美国日益激化的政治冲突的一个症状。原本占据参议院多数的共和党人宣称不应当让一个即将离开白宫的总统做出大法官提名这样的重大决策,并称应当让美国的选民通过选举总统的方式间接决定他们想要怎样的大法官。而现在民主党候选人希拉里打败共和党候选人特朗普的概率大大增加,以共和党泰德·科鲁兹和约翰·马凯恩为首的共和党人又表示有可能会无期限拒绝考虑民主党人的大法官提名。这在美国不但史无前例,随着时间的推移,还越来越可能等同于违反了宪法规定的参议院职能,从结果上来说属于立法机关影响最高法院运行。

说到去世的大法官斯卡利亚,他的很多司法学术观点其实跟波尔克很相似,两人都反对原首席大法官厄尔·沃伦时代的最高法院相对自由的审案态度,斯卡利亚甚至还比波尔克更保守一些。他们还曾经在司法部一起工作过,是很好的朋友。斯卡利亚在2013年曾经在哈佛法律评论上发表过专门讲述他们之间的友情的文章,称波尔克为“诚信和卓越智力的结合”。

然而斯卡利亚在波尔克之前不久被提名为最高院大法官,并且被参议院全票通过!这是为什么呢?

首先,斯卡利亚被提名时参议院是欢迎保守主义的共和党控制的;其次,在斯卡利亚之前被提名的威廉·伦奎斯特的听证会让参议院大吵了一架,最后还是通过了,到了斯卡利亚被提名的时候,参议员们对围绕着大法官任命展开的政治斗争感到相当疲惫;最后,斯卡利亚有少数族裔加成,如果被任命将会成为史上第一个意大利裔美国人大法官。于是,斯卡利亚带着老婆孩子参加听证会,跟民主党人谈笑风生,然后被全票任命。

在波尔克之后,所有被提名的法官在听证会上都会小心地察言观色,并且尽量避免暴露自己的政治倾向,被问到有争议的问题往往说“按过往判例来”或者“按法律条文来。”事情演变成这样,恐怕已经没人能说美国的司法与政治是像“三权分立”所暗示的那样完全独立的了。

当然,这届参议院席位多数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如果是共和党多数参议院,且共和党候选人特朗普当选总统,他的提名就可以肆无忌惮一些。如果希拉里当选总统,那么多半就要小心地选择一个不会被共和党参议员否决的中间派。反之如果是民主党多数,则是特朗普需要仔细斟酌自己的选项了。

奥巴马提名梅里克·加兰为新任大法官人选。

被奥巴马提名的梅里克·加兰,高中时期就成绩优异成为总统府学者,高中毕业后就读于哈佛大学,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哈佛大学法学院。在美国司法部和民间律师事务所工作了十六年后,他在1995年被比尔·克林顿总统提名为哥伦比亚特区巡回法院法官候选人。但因为参议院未能就是否立刻填补席位空缺达成共识,加兰的听证会后参议院没有进行投票。直到1997年,加兰才被再次提名,这次他通过了参议院的批准。加兰在担任联邦法官的期间获得了“中间派”的名声,在共和党和民主党政治家当中都有着不错的评价,并在2009年和2010年被奥巴马列在了最高法院大法官提名人的名单上,但出于种种原因没有被提名。

在今年终于接受奥巴马总统的提名时,已经成为巡回法院首席法官的加兰在讲台上激动得几度哽咽,带着哭腔感谢妻子多年来的支持,之后接受采访时谈起当时的感受也十分动容。然而最高法院大法官的提名过程更加政治化,等待他的是比1995年投票被延期还要残酷的现实——连听证会都没有。

不知道今年六十八岁的加兰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参议院的听证会,得到争取盼望已久的最高法院大法官席位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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