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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记|后奥运时代回看里约的诱惑

蔡天新
2016-11-03 16:13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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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奥运会期间,里约热内卢汇集了来自全球的目光,方方面面的深度聚焦令人目不暇接。而今里约奥运会早已尘埃落定,再回头来读读对里约这座城市的游观文字,或许是更平易日常的接近。

本文摘编自《里约的诱惑》一书,由澎湃新闻经海豚出版社授权发布。

南美洲地图

瓜纳巴拉湾

虽说七月下旬是南半球的隆冬时节,里约热内卢的天气仍然像初夏一样美好。上午九点整,我乘坐的班机从圣保罗飞抵曼吉纽斯国际机场,它刚好位于瓜纳巴拉湾西侧。瓜纳巴拉这个名字听起来像一种热带水果,在飞机盘旋着下降的时候,我俯身从窗户里看见了海湾,蓝色浩淼的水波见不到尽头,可以想象它的深度,需要一座大桥连接对岸的城市尼泰罗伊。

难怪五百年前的那个元旦,航海家韦斯普奇率先来到此地时,误以为这里是一条大河的出口,因此命名为Rio de Janeiro ,意思是一月的河,巴西人称之为Rio,即里约。

里约的海边

印巴(IMPA,巴西纯粹数学与应用数学研究所)的一位司机举着牌子在迎宾大厅里等候。汽车沿着海滨公路向南行驶,微热的空气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

不一会儿,我们路过里约港,并在那里告别了瓜纳巴拉湾,进入到喧闹的市区。虽说巴西人以懒散著称,但他们开起车来却是飞快,包括长辫子的公共汽车。不久,我们穿越了一长一短两条隧道,来到一个美丽的湖边,长长的湖名开头叫罗德里戈,让我想起西班牙的古典吉他手。

里约的各个街区通常以海滩命名,如佛拉门哥、博塔福古、科帕卡巴纳、伊巴奈玛等等。与我熟悉的沈家门、石浦等海港一样,沿海修筑的第一条街成为观光旅游的地方,与之平行的第二条街为商业街。弗兰西斯大厦位于这样两条大街之间,安顿好行李以后,我迫不及待地循着海浪的声音走向了海滨。

科帕卡巴纳海滩

都说里约热内卢拥有天下最美的海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金黄的沙粒,雪白的浪花,和煦的阳光,醉人的暖风,到处可见五彩缤纷的阳伞和游客。里约的沙滩绵延一百多公里,在我到过的城市里,唯有南加利福尼亚的圣迭戈可以与之媲美,但圣迭戈却是一个平原。里约不仅临海,还有着同样美丽的大小山头,科帕卡巴纳之所以能在里约众多的海滩中独享其名,正是因为它的一头连着甜面包山。

甜面包山高约四百米,由两个分离的山头组成,其一似立起的面包,另一个似平放的面包,由于山的表面光滑,好像抹上了糖浆,故而得名。站在沙滩边的人行道上,遥看东北方向瓜纳巴拉湾口的甜面包山,感觉就像到了巴黎,从塞纳河边眺望埃菲尔铁塔一样。

从博塔福古眺望甜面包山

大西洋的海浪起伏不定,穿过自行车和滑板车的人流,我赤脚走到沙子里,这是我第一次亲近南大西洋,沐浴的人群并没有想象的那样拥挤,甚至留出一个标准的排球场。回望临海的大西洋大街,鳞次栉比的大楼整齐地排列着,往高处看,我见到那座举世闻名的耶稣山。以往在电视里经常看见,那里有飞瀑涌泉,云雾环绕,山顶立着耶稣巨像,他的手臂平伸开来,整个身体形成一个十字架的形状。

从知名度来说,这座塑像在美洲大概仅次于纽约哈得孙河畔的自由女神像,而它对这个全世界最大的天主教国家的道德意义也非常明显。由于地处热带,黑白混血占人口总数的比例很高,巴西人的性观念极为开放,可是天体海滩却在六年前被禁,理由是“巴西文化还不习惯公共场合的裸体行为”。

里约的科帕卡巴纳海滩

我相信,此刻我正幸运地站在美洲最美丽的一个地方。“黑人身上闪现着一丝棕红。”这是长篇小说《巴西》开头的一句话,作者是美国名作家约翰•厄普代克(1932—2009),几年前我曾在亚特兰大郊外见到过他。厄普代克的小说把科帕卡巴纳描绘成里约诸多海滩中最平等自由、最拥挤不堪和最不安全的一个,各种色彩与赏心悦目的人体融成一片,放眼望去,沙滩上面好似多出一层具有生命力的表皮。

在里约热内卢,赞成裸体的大有人在,“裸体能带来平等”,这是裸体主义者的哲学,“裸体可以让人体与自然合二为一”。里约的裸派人士还声称,五百年前欧洲人驾船抵达时,当地的印第安人也对他们裸身相迎。另一种赞成裸体的说法是,由于巴西的贫困现象严重,人们在裸体时可以消除彼此间的社会地位差异。

海滩上玩牌的老人

伊巴奈玛的女孩

从科帕卡巴纳向西,绕过一个与海滩同名的要塞和公园,就到了另一处著名的海滩——伊巴奈玛,虽然没有甜面包山那样的背景,却有着同样质地的沙滩,且离罗德里戈湖不远。真正令这个海滩出名的是一首叫《伊巴奈玛的女孩》(Garota de Ipanema)的歌曲,将近四十年前,这首后来唱遍世界的歌曲就诞生在伊巴奈玛街区连接海滩和罗德里戈湖的一条街道的酒吧里。

这条街的名字当时叫蒙特内格罗,葡语里的意思是黑山,不久便更名为维尼丘斯•德•莫莱斯大街,莫莱斯正是这首歌词的作者、巴西著名诗人,他也是波沙诺瓦(BossaNova)时代最富盛名的填词圣手,而那个挂满音乐家头像和曲谱手稿的酒吧也随之以这支歌的标题命名。

世上无可比拟的优雅/就是她,那个走过来又走开的女孩/在通向海滩的马路上,她的步态甜美而多姿/那女孩有着金色的身躯,伊巴奈玛的太阳赋予的身躯/她婀娜的步态比所有的诗更像诗/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物事。

这就是《伊巴奈玛的女孩》的歌词,那个女孩名叫艾诺伊莎,她在步入中年以后,依然上过一次《花花公子》封面。当年的艾诺伊莎还只是个高中生,每天下午放学回家,都要经过蒙特内格罗大街。一天,酒吧里面坐着两个灵感枯竭的中年男子——诗人莫莱斯和作曲家汤姆•若宾,后者被誉为巴西的音乐教父,他们正为写作一出音乐剧冥思苦想,艾诺伊莎漫不经心地路过酒吧门口,她的仪表和步态刚好满足波沙诺瓦懒散、性感的情调。

《伊巴奈玛的女孩》曲谱

有天晚上,我漫步来到那家里约唯一不播放《伊巴奈玛的女孩》的酒吧,见到歌词的曲谱手稿印在墙壁上,两旁像对联一样垂直挂着名人的照片。我在吧台上遇到一位美国作曲家,他告诉我里约的生活经历可以丰富他的音乐家履历。换句话说,他在巴西的滞留就像镀金一样,有助于将来事业的发展和增加就业机会。

我提起达律斯•米约,没想到他听了竟然大吃一惊,原来他到巴西快三年了,我是第一个与他谈起米约的人,而米约非常看重这片土地。这位驰名世界的法国作曲家年轻时作为法国大使、诗人保罗•克洛代尔的秘书在里约逗留过两年,回到巴黎以后他写了一部钢琴曲集《忆巴西》。与哥伦比亚以及其他拉美国家一样,欧洲和北美的音乐、舞蹈(无论是古典的还是现代的)很难在这片富有激情的土地上传播、生根。

马拉卡纳的金杯

来到巴西,来到里约,总得踢一场足球,这就如同到了波尔多,总该喝一杯葡萄酒一样。一天黄昏,我在科帕卡巴纳海滩漫步,看到一群十几岁的小孩在玩球,禁不住诱惑,脱掉鞋子加入其中。退潮以后,平坦细软的沙滩有一百米宽,跑起步来相当舒服,凉里约鞋充当起了临时球门。

与这些巴西小孩在一起玩时我很少能得到球,他们比那些在欧洲大牌俱乐部里效力的明星们还会捻球。对此我又能说什么呢?或许不久的将来他们中的某一个会像罗马里奥或大罗纳尔多一样有名,这两位大球星均来自里约热内卢的贫民窟。

里约沙滩上踢球的男孩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坐公车来到城北,那里有一座世界上最大的足球场——马拉卡纳。虽然当天没有比赛,但是来自巴西和世界各地的球迷们仍络绎不绝地前来参观,门票是三个雷亚尔,大约相当于十二元人民币。在那个椭圆形的球场外面有一片空地,刻着巴西历代球星的足印,犹如好莱坞中国剧院前的星光大道,从贝利到罗纳尔多应有尽有。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卢森堡国际足联会议上,巴西人许诺,如果由他们承办下一届世界杯赛,将在里约建一座可容纳二十万人的体育场,从而获准举办1950年第四届世界杯。

事实上,由于巴西远离战争的烽火,他们获得主办权势在必得。遗憾的是,那届世界杯巴西人虽然一路高奏凯歌,却在决赛中败给了邻国乌拉圭。2014年夏天,世界杯再次由巴西举办,这回巴西队在半决赛中便以1 : 7惨败给德国。决赛依然在马拉卡纳举行,结果德国队加时赛一球小胜梅西领衔的阿根廷队夺得冠军。

球场入口大厅有一面金杯纪念墙,金杯是1970年巴西第三次捧得金杯后国际足联赠予的,墙上刻着为巴西第一次夺得世界杯的全体队员名单,包括球王贝利,他个人得第一千分时用的足球也摆放在那儿。贝利是在马拉卡纳完成这个进球的,也是在这座球场里,他挥泪告别了巴西国家队。

贝利的独特地位表现在他留下的足印上,别的运动员足印旁边的名字都是印刷体,唯有他的是草书的签名。不过,还有一位球星在巴西人心目中至高无上,那就是贝利的队友扎加洛,他曾经作为运动员两次捧得金杯,作为教练员,他也曾两次捧杯(其中一次是助理教练),一次获得亚军。

现在,我必须谈一谈那届令所有巴西人伤心透顶的世界杯。据说在整个二战期间,金杯一直被国际足联的一位副主席藏在床底下,准确地说,是在他床底下的一个鞋盒里面,以免落入占领军之手。那届世界杯预选赛也出了许多闹剧,有几支进入决赛圈的球队退出了比赛,其中印度人退出的原因是他们未被允许赤脚参赛。最后,只有十二支球队来到巴西。

比赛分四个小组,小组的头名进入了前四名,有意思的是,当时并未引入淘汰制,在最后的单循环赛中,巴西队以6 : 1击败了西班牙,7 : 1赢了瑞典,最后一战他们在马拉卡纳对阵乌拉圭,只要打平即可首次获得冠军。结果,他们却在先下一城的有利形势下被对手连灌两球痛失金杯。据说,当天有两个里约人心脏病发作死亡,原先准备用来庆祝胜利的鞭炮全部扔进了大西洋。

狂欢节的故乡

虽说里约有众多迷人的风景点,科帕卡巴纳依然是我的最爱。可是,我曾被多次警告,黄昏过后不能在沙滩上行走,尤其退潮时,否则有遭抢劫的危险。除了桑巴和足球,里约也以暴力闻名,每年都有逾千市民死于非命,这正是她迟迟才获得奥运会举办权的主要原因。这当然与巴西政府的管治能力有关,法国前总统夏尔•戴高乐有一句名言:巴西不是一个认真的国家。

据说当年戴高乐此言一出,巴西举国哗然,但其后的几十年间还是被国际媒体和政客频频引用,甚至巴西人自己也不时援引。无独有偶,雅克•希拉克蝉联总统后誓言与急剧升级的暴力犯罪决战时,也脱口而出:“巴黎决不会变成另一个里约热内卢。”当然又引得巴西朝野齐声回击。幸好说这话的是法国总统,否则必定会引来一场外交纠纷。不仅如此,当2015年冬天巴黎遭遇恐袭时,巴西人毅然予以支持。

美和暴力从来都是成双出现的。相传里约热内卢狂欢节始于19世纪中叶,最初,狂欢节的规模不大,仅限于贵族举行的一些室内化装舞会,人们戴上从巴黎购买来的面具,尽情地欢乐。1852年,葡萄牙人指挥的乐队走上街头。随着节奏明快的乐曲,不管是黑人还是白人,穷人还是富人,男女老少都跳起来了,整个城市欢腾起来了。那时没有固定的场所,由于时值盛夏,游行活动在夜间进行。

里约狂欢节的舞者

上个世纪80年代,里约州政府斥巨资修建了八百米长的“桑巴大道”,从此,狂欢节有了专门的表演场所。如今,她每年都吸引几十万外国游客,给政府带来数亿美元的外汇收入。据说,里约全市拥有八十多个桑巴舞团和学校,有的拥有八辆彩车、数千舞者和鼓手。加上拉美兄弟国家派来的使团,可以想见狂欢节的盛况。

漫天飞舞的彩带、眼花缭乱的彩车、震耳欲聋的锣鼓,尤其是劲歌热舞的辣妹,让那些只能在电视或电脑里观看录像或照片的人们眼馋,有的忍不住当年或次年就飞来里约。每逢狂欢节,桑巴大道两侧搭建起五层高的看台,能容纳八万名观众,门票从两美元到一千美元不等,吸引了从平民百姓到政界名流在内的各阶层人士。巴西人可谓是世上最无忧无虑的民族,狂欢节所倡导的,正是追求一种自由积极的生活方式。我在街头遇见过一个里约人,他认为巴西人是全世界最幸福的。

《里约的诱惑》,蔡天新著,海豚出版社2016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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