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一部波斯语电影，为何能代表英国角逐奥斯卡外语片奖

编者按：如果你“不想睡”或者“睡不着”，欢迎继续阅读。

这里或许有个文艺片，这里或许有个恐怖片。不知道你会闷到睡着，还是吓得更睡不着。

今晚介绍一部有关巨灵的惊悚片。看着看着，你会感觉，想象出来的鬼怪，终究没有现实来得恐怖。

巨灵神厉声高叫道：“那泼猴！你认得我么？”

大圣听言，急问道：“你是哪路毛神？老孙不曾会你，你快报名来。”

巨灵神道：“我把你那欺心的猢狲！你是认不得我！我乃高上神霄托塔李天王部下先锋，巨灵天将！（略）”

猴王听说，心中大怒道：“泼毛神，休夸大口，少弄长舌！（略）”

以上摘自《西游记》第四回。

本文要讲的巨灵与巨灵神并无半毛钱关系。只是接着孙大圣的话，引出文章来。

巨灵，你是哪路毛神？

巨灵，英文写作“Jinn”或“Djinn”，是流行于西亚北非地区神话故事中的妖怪。在阿拉伯语里，常在地名等专有名词后缀“-i”，表示“…的”或“…的人”，比如Iraq（伊拉克）与Iraqi（伊拉克的；伊拉克人）。Jinn同样可以写成“Jinni”，这个单词在经过盎格鲁化之后就成了“Genie”。

Genie这个单词想必考过大学英语四六级的同学们都了解，它经常出现在英美新闻报道里，指代某种负面事件。

可以这么说，Genie在现代西方语境里是负面的，然而追根溯源，巨灵本身却并没有正邪之分。

提问：全世界最出名的一位巨灵是谁？

回答：阿拉丁神灯里住着的那位。

巨灵故事的流变，中西方许多人可能都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在西方，传说中所罗门王有一枚可以指挥巨灵的戒指，由此他能够战无不胜，这一故事被托尔金一番改造之后就成了《指环王》。而在东方，巨灵来无踪去无影的特点，成为“山中老人”故事的一个源头，它最终被植入金庸小说《倚天屠龙记》里。

笔者在撰写本文过程中有个奇怪的发现：2012年，在美国上映的阿拉伯电影里，票房最好的一部恐怖片名为《巨灵》（Djinn）；2016年，代表英国参评第89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的电影叫做《阴影之下》（Under the Shadow）。两部电影中的巨灵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

令我感到奇怪的点在于，这两部电影都得到了阿联酋电影促进机构的资助。打个比方说，西方传统文化中“Dragon”（龙）是恶的存在，为了迎合这种观念，中国电影人拍摄“恶龙”电影卖到西方去。这算是文化输出，还是文化自卑呢？（呵呵，我可没有影射张艺谋的《长城》喔）

《阴影之下》在烂番茄和Metacritic上都得到了十分正面的评价，甚至已经被列入2016年度世界最佳惊悚片之一。但如此好评并非是其能够代表英国角逐奥斯卡外语片奖的原因。个人以为，本片的政治寓意方才是其受到西方青睐的主要因素。

本片导演及编剧巴巴克·安瓦里（Babak Anvari）出生于伊朗，用其自己的话说“自我流放”到了欧洲。身处他乡，安瓦里依然坚持用母语拍片，在他看来，只要加上字幕，全世界的观众都能清楚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可以说，安瓦里用他的《阴影之下》，表达着对于伊朗现政权的不满。

以电影中对于巨灵定义那一段为例。片中女主角习黛（Shideh）从一开始不相信有巨灵存在，最终变得疑神疑鬼，于是她问邻居法库尔太太（Mrs. Fakur），“我记得你这儿有一本书，赛伊迪的《空中之人》。”

如果你对近代波斯-伊朗史不了解，可能就无法理解导演的用意。本片背景是两伊战争时期，即伊朗伊斯兰革命之后。当时，古兰-侯赛因·赛伊迪（Gholam-Hossein Sa'edi，1936-1985），这位伊朗近现代著名的世俗派作家、电影人已流亡法国，他的著作全部被列为禁书。因此，电影中，法库尔太太家里藏着本赛伊迪的《空中之人》，本身就是犯罪。

再来看赛伊迪在《空中之人》里是如何描述巨灵的，他先是把巨灵比作了风，接着写道：“风，神秘缥缈并且具有魔法的力量，到处都可能存在，哪里有恐惧和焦虑，风就会吹起。”

《阴影之下》正是基于赛伊迪的描述来刻画巨灵的。但这其实是离经叛道。

首先在正统的宗教定义里，巨灵源自无烟之焰中，2012年的恐怖片《巨灵》里，巨灵便是一团烟尘状，甚至连美剧《真爱如血》中，巨灵同样是包裹着一团火，如此形象的还包括《木乃伊》《夺宝奇兵》等。

其次，从语言学的角度来说，巨灵（Jinn）源自古代闪族词汇“Jnn”（注，闪族文字特点是没有元音），其含义是“隐藏”，它无所不作，无形无状。然而在《阴影之下》里，巨灵却有了一个人的实体。

如何理解《阴影之下》这一片名？

是说普通伊朗家庭在两伊战争的阴影之下吗？不对，战争只是背景。

是说片中主角活在巨灵的阴影之下吗？也不对，它只是故事的外壳。或者这么说，这部所谓的惊悚片，在大部分时间里，一点都不惊悚。

安瓦里差不多要从银幕里跳出来对所有观众说，《阴影之下》缺失的定语是“生活在伊朗政府的……”。

影片一开头就交代了，习黛因参加大学里的左翼激进社团活动被校方开除。随后，观众随着镜头发现习黛是个非常西方化的伊朗现代女性。她独自开车，她不爱戴头巾，她在家跟着简·方达的录像带跳健身操。

有句说句，习黛独自开车，在伊朗伊斯兰革命之后仍是常态，而沙特至今仍禁止所有女性开车，包括生活在沙特的外国女性。

至于简·方达的健身录像带，片中习黛对女儿多尔萨（Dorsa）说，“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再陌生人面前说我们有录像机。”在1980年代，伊朗一度禁止家庭拥有录像机，理由是防止受到西方生活方式的影响。

而影片最后，出于对巨灵的恐惧，习黛抱着多尔萨披头散发地逃到街上，结果她却因为有伤风化被抓进了警察局，一位大妈在给习黛裹上黑袍后教训道：“一个女人最应该感到恐惧的就是暴露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