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防止出现第二个古巴，美国在智利撒了十亿，却迎来了阿连德

自1823年12月2日门罗宣言出台后，美国就视拉丁美洲为自己的后院。刚开始，白宫为了掩人耳目，提出了“美洲是美洲人的美洲”的漂亮说辞。当坐稳了西半球霸主地位后，美国的说法就变成了赤裸裸的霸权宣言：“美洲是美国人的美洲”。古巴革命胜利后，卡斯特罗倒向社会主义阵营，苏联触角开始逐渐伸入拉丁美洲，美国在西半球的霸主地位遭到了地缘政治和意识形态的双重挑战。

冷战时期，美国在拉美的核心政策目标是防止西半球出现第二个古巴，巩固摇摇欲坠的霸主地位。肯尼迪说：“美国必须采取一切可能的措施，防止西半球出现第二个古巴”。1965年，约翰逊谈到，“美洲国家绝对不允许西半球出现第二个共产主义政权”。为了巩固霸主地位，防止拉美出现新的社会主义政权，美国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实施了“争取进步联盟”计划，并选择了智利作为样板国家。可惜，白宫在智利耗费八年，斥资十亿美元，效果却适得其反，“争取进步联盟”计划也随之草草收场。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马克思主义传入智利，1912年智利共产党成立，1933年，智利社会党成立。左翼政治势力逐渐成为影响智利政坛的重要力量。1958年总统选举，萨尔瓦多•阿连德领导的左翼政党联盟表现不俗，让白宫极为震惊。智利有着悠久的宪政主义传统和稳定的国内政局，一旦该国出现社会主义政权，美国在拉美的霸主地位将变得岌岌可危。从此，防止阿连德及其左翼政党联盟当政，就成为白宫对智利最重要的外交政策目标。因此，当1964年智利总统大选来临时，白宫如临大敌。这一次，美国选择了金钱，希望用美元扶持一个最符合白宫胃口的智利总统。

经过比较，白宫选中了智利政治家爱德华多•弗雷和他领导的基督教民主党。弗雷的口号是“在自由中推进革命”，他想给智利人提供不同于古巴革命的另一条道路。弗雷的施政纲领包括：改革智利的美资铜矿公司；推行土地改革，满足农民对土地的渴望；增加政府的公共开支；为穷人提供公共服务设施；扩大社会保障的覆盖面等。弗雷强调阶级间的合作，他希望通过渐进式的改良措施，在资本主义政治体制框架内解决智利的发展问题。

从1962年开始，美国就决定用大量美金把弗雷送上总统宝座。当年8月，中情局和白宫官员们举行了智利政情工作会议，各部门达成共识：弗雷能否成功当选，不仅关系到“争取进步联盟”计划在拉美的成败，而且还标志着美国能否继续保住其美洲霸主地位。会议结束后，白宫马上开始向弗雷示好，赞助了他十八万美元。1962-1964年间，白宫向弗雷赞助了三百万美元，美国企业界也“捐助”了一百五十万美元，基民党竞选经费的一半都来自美国。为了在竞选的关键时刻给弗雷造势，美国驻智利大使馆发放了两万五千面旗帜，在圣地亚哥大量播放电影，受众高达十七万七千人。受白宫指使，两百余名美国专家前往智利，“指导”弗雷团队展开宣传工作。中情局负责拉美事务的官员菲利普•阿吉亲自去了一趟乌拉圭，从纽约城市银行乌拉圭分行取出二十万美元，放进外交邮袋，又派专人前往智利，直接交给弗雷竞选团队。1964年10月，美军又奉命和智利军方展开了“反叛乱演习”，明确向智利国会表态，美国不希望阿连德上台。

1964年9月4日，智利总统大选结果揭晓，弗雷以百分之五十六点一的得票率高票当选。消息传来，美国朝野一片欢呼雀跃，美元还是奏效了。9月5日，约翰逊总统就迫不及待地表态：“弗雷的当选证明了民主制度在智利乃至整个西半球仍然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弗雷的成功，让我感到整个美洲的前途一片光明。”当天的《纽约时报》也毫不吝啬地献上溢美之词，“弗雷的胜利代表着拉丁美洲未来的变革方向”。受惠于巨额的美援，弗雷也表示了“感激之情”，他在就职演说中谈到，自己是“肯尼迪思想在拉丁美洲的继承人”。由于有了强大的美援作支撑，基民党内的某些人士甚至乐观地认为，该党可以把持总统宝座三十年。

从整个拉美形势来看，美国在1964年也是信心满满的。巴西军方在美国的支持下颠覆了古拉特政府，基民党靠着巨额美金赢得了智利总统选举，“争取进步联盟”正在西半球逐渐展开，美国的美洲霸主地位似乎又稳固了。白宫随后决定，既然可以靠美元把弗雷送上台，也可以继续靠美元换来弗雷的忠诚，把智利打造成“争取进步联盟”在拉美的样板国家、拉丁美洲“民主的橱窗”。

根据档案资料，从1962到1969年，美国向智利援助了十亿美元。当时的智利才一千万人口，这笔巨款使得智利成为拉丁美洲人均接受美援最多的国家。1965年，白宫又出资十七万五千美元，帮助弗雷赢得了国会选举，使得基民党同时掌握了立法权和行政权。美国军方也出手大方，援助了智利军队两千五百二十万美元，“帮助”培训了六百二十二名智利军官。当时，智利背着七亿两千万美元的外债，这成为弗雷的心病。为了让弗雷轻装上阵推进改革，美国亲自出马，召开了旨在解决智利债务问题的巴黎会议。经过白宫大力斡旋，各债权国免除了智利百分之七十的债务，剩下的百分之三十，其偿还利息不得有任何变动。在美国的主导下，仅1963-1965年，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就贷给智利一亿五千万美元。

从上述措施来看，美国打造“拉美民主橱窗”的力度不可谓不大，态度不可谓不诚恳。但是效果却让白宫大失所望。弗雷执政后，坚持独立自主的外交政策，不再听命于美国，并逐步改善了和社会主义阵营国家的关系。白宫方面非常恼火，为了表示不满，1967年，美国对智利的援助就急速下降到了两千五百八十万美元，还不及1965年美援的一个零头。美国和智利的关系开始渐行渐远。弗雷发挥自己在国际关系研究方面的专长，在学术期刊上发表文章《失去方向的联盟》，从各个角度尖锐批评了“争取进步联盟”计划。两国关系走到了低谷。1970年，弗雷任期结束，他的各项改革措施，都不尽如人意。基民党内部也发生了分裂。该年度总统选举，左翼政党联盟竞选成功，阿连德成为拉丁美洲历史上第一个通过民主选举方式上台的信仰马克思主义的总统。消息传来，白宫上下一片震惊。尼克松在外交人员面前大为失态，痛骂“阿连德是狗娘养的，十足的混蛋”！连《纽约时报》都说，阿连德的胜利，意味着“争取进步联盟”遭到了沉重打击，拉丁美洲倒向共产主义只是时间问题。

纵观整个六十年代，美国对智利的外交政策是失败的，白宫耗费八年，斥资十亿美元，既没有巩固基民党的执政地位，也没有挡住左翼政治势力的壮大，更没有买来弗雷的忠诚。“争取进步联盟”也随之黯然收场。相当多拉美人讥讽“争取进步联盟”为“反对进步联盟”或“争取美国进步联盟”。

美国花费了大量的美援，换来了马克思主义政治家上台。“争取进步联盟”的样板国家，变成让尼克松和基辛格最头疼的拉美国家之一。

本文载2016年11月6日《东方早报·上海书评》，原标题为《十亿美元打造的拉美“民主橱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