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人说 | 控枪之争空前激烈，“完全禁止是天方夜谭”

【编者按】

美国大选日临近，今年大选被认为将美国社会撕裂得格外“分明”，澎湃国际11月5日起推出“美国人说”系列报道，通过对一系列处于大选季争议议题漩涡中的美国亲历者的采访，展现不同群体中典型人物的困惑、挣扎、焦虑与呐喊。

“在美国，理想的持枪状态是平日里可以和三五好友，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谈论自己所喜好的枪支。而关键时刻，又可以用枪来保卫自己的权利和生命。”这是有着30多年持枪经历的美国华裔射击教官李大卫对于美国“枪支文化”的描绘，“而枪支也早已融入了这个国家的生活中。”

但住在美国中部摇摆州俄亥俄州帕尔马市的民主党女性选民凯（Kay Kerezy），对于这种场景有着天然的排斥，她从小生活在没有枪支的环境中，对有枪支环绕周围本能地感到不舒服。“我不会愿意去一个周围顾客都携枪的餐馆吃饭，因为太多的人在控制脾气方面都缺乏精神上的稳定性。”她日前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

在美国大选日临近的最后关头，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希拉里及其搭档仍在就加大控枪力度，对选民们做出承诺。这在过去的大选季是不可想象的，与今年各种大小规模枪击事件和一桩桩血淋淋的惨剧不断充斥美国新闻媒体不无关系。

与之对应的另一不同寻常的趋势是，美国两大主要枪支制造商最新发布报告称，售枪纪录在过去3个月内创下10年来新高。“预期希拉里会赢，枪支销售走高”，半岛电视台网站近日以此为标题报道称。

持枪和控枪之争在美国大选年再一次白热化，且激烈程度超过以往任何一届。

持枪者与反对者的约会

生活在美国德克萨斯州休斯顿市的侨民活动组织者卿梅，日前向澎湃新闻讲述了她从不持枪到持枪的转变。

“其实我选择持枪和我一开始来美国的初衷是背道而驰的。”她说，“我之所以持枪，一是周围朋友都有枪，二是看到了持枪犯罪率的持续升高，总之就是环境影响了我。”

“德州持枪情况比北方更普遍，枪械政策也要松一些，德州的政策已经不要求隐蔽持枪，而是可以公开持枪。因此大家容易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更容易觉得自己也需要持枪。”她说。

“我几年前曾经目睹过一次持枪抢劫。当时我住在芝加哥——全美国不多的几个禁止公民持枪的地方之一，同时也是非法枪支泛滥最严重的地方之一——我当时带着两个女儿走在街上，而受害者就在我身边不远处。”居住在新泽西州的华人许柏祥，向澎湃新闻讲述了促使他成为一名持枪权拥护者的故事，“这让我开始担心，万一有一天这种事情落到我和我的女儿头上，我们必须要在几秒钟之内保护自己，而不是等待最快也要10分钟以后才能赶到的警察。”

作为一名坚定的控枪支持者，俄亥俄州的民主党支持者凯对于有朋友从小在普遍持枪的环境中成长表示理解，而这些朋友的普遍观点是“持有枪支比赤手空拳更能保护自己”。

支持持枪的美国华裔射击教官李大卫认为，虽然枪械已经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但并不是表征很明显的东西。他举例说，在和朋友组织的聚会上，大家在聊完工作之后，也会聊聊各自喜欢的枪支，“那时我们才发现20个人中15人都有持枪。这就是隐蔽式持枪。”

“隐蔽式持枪是大多数州政府的要求，简单来说就是在必要的时候才掏枪，也就是在生命或者其他权利受到威胁的时候。”李大卫解释道，“在和平的状态下，你是几乎感觉不到枪支存在的。但一旦有动乱现象发生，持枪的情况可以保证每个人都处在平等状况之下。”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尽管我想任何人都不要持枪，但我必须尊重其他人持枪的权利，特别是当他们宣称只是出于自卫，针对那些持枪者、不能（情绪）自控者以及在不恰当时间可能开枪者。”凯告诉澎湃新闻说，不久前离婚的她刚刚开始重新约会，但不大自在的一点是约会对象是一名持枪人士，“他在周围都是枪支的环境中长大，享受去靶场射击目标的乐趣。”

在大选年，这一分歧成为他们二人约会时多次讨论的话题。

上升到国家层面，2016年大选季的确标志着美国的枪支政治迎来转折点。在今年一系列大规模枪击案——尤其是今年6月发生在佛罗里达州奥兰多同志酒吧的大规模枪击案造成50人死亡53人受伤之后，两党总统候选人纷纷表现出要进行枪支改革的积极姿态，美国社会在这一问题上的争论和分裂也一跃成为总统大选最关键的议题之一。

政客都是说得多做得少

但反对控枪的力量仍然强大，这首先根植于美国社会枪支文化的源远流长。

“宪法第二修正案是美国宪法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如果你问一个美国人他到底觉得枪械使得美国更危险了还是更安全了，他会觉得很难回答。”在美国和中国都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美国人万福麟对澎湃新闻说。

对很多美国人来说，枪支具有非常重要的象征意义。在独立战争时，拥有枪支的民兵打响了第一枪，从而赋予了公民持枪权的合法来源。“人民持有和携带武器的权利不可侵犯”也写进了美国宪法第二修正案，成为宪法明文规定的一项基本公民权利。

今年大选期间，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特朗普在多个场合中就强调自己将保障宪法第二修正案的正常执行，加强执法规范，同时与希拉里的主张针锋相对，他提出反对针对杀伤性武器的购买限制和对普通公民开展更严格的购枪背景审查。

特朗普还多次强调，自己已经获得了美国全国步枪协会（NRA）的支持。

今年年初，奥巴马总统在白宫发表演讲称，将发布行政命令，要求更多枪支销售商须持有执照，并对更多枪支买家实施背景调查。

对此，民主党总统竞选人希拉里明确表示支持，并时时刻刻强调自己当选后即将施行的“综合背景审查”计划，表达自己准备挑战NRA权势。

成立于1871年的NRA是美国反枪支管制最具影响力的组织，近年来通过（捐款）影响选举过程而大力反对控枪。

“在美国，完全控枪是天方夜谭，每次政客都是说得多，实际做得却不多。美国有着强大的军火产业，政府也在和军火商做着买卖，因此很难从根本上改善，这在这个强调‘以人为本’概念的国家中是极度悲哀的。”作为NRA注册会员的射击教官李大卫坦言。

俄亥俄州的希拉里支持者凯说，凭总统一人之力想要改变美国的枪械政策很难，“美国的立法必须经过国会，在国会两院，相关立法会经过细致的讨论，而不会让总统自行其是。”她说。

对此，《纽约时报》最近发表社论谴责说，尽管绝大多数美国人——约90%——都支持理性的、常识性的枪支管理，但年复一年，全国及各州的国会议员们，由于受益于枪支游说团体，都表现得像是大多数美国人反对枪支管理似的。

“持枪率高不代表完全平等”

不过，今年的大选，控枪运动的表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积极。根据盖勒普最新一期的调查数据显示，支持颁布更严格控枪法律的人已经占比60%，达到了5年来的最高值。加尼福尼亚、缅因、内华达、华盛顿等四州已经着手在推出更严格的枪械控制政策。

但围绕控枪政策，民主、共和两党一直争吵不断，且本次选举中互相攻击的力度格外大。

旅美资深政治法律学者张军向澎湃新闻表示，共和党攻击民主党的控枪政策本质上就是为了禁止公民持枪；而民主党则攻击共和党是在反对一切审查，“但这些并不是双方的真正立场。”

“共和党的一个常见逻辑是，民主党的控枪主张只能控制合法持枪的人，而对非法持枪者则无能为力；但是，通过立法来进行的监管必然只能规范守法的人，这是立法手段的固有缺陷。”张军说，“况且，也不能否认有很多非法的持枪犯罪是来自合法购买的枪支。”

民主党支持者凯并不认为希拉里和民主党的控枪政策是为了完全禁止民众持枪，而是体现了希拉里试图对大规模枪击事件给出解决的方法。

对于背景审查的效果，凯不敢确信，但她认为，“背景审查会对任何人有害吗？让卖枪的人知道谁来买枪，这点有什么问题？”

根据皮尤中心的调查，综合背景审查计划虽然有较高的认同，但民众怀疑其执行效果。

“背景审查更多是亡羊补牢。”李大卫认同这种观点，“在美国，背景审查预先判断购枪人是无罪的，然后会去找你有罪的证据。这就非常困难，因为在美国，一个人被拘留或者一些其他细小的违法行为不一定会被记录。因此光是背景调查是远远不够的，未来美国政府的控枪方式必须多样化，复杂化。”

“坦率而言，2016大选的两位候选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笑话，但我认为特朗普关于控枪的政策可能会更实际和有效一些。”美国德克萨斯州休斯顿市卿梅认为，“我不觉得背景审查的严格化会有效，因为在美国，如果你处心积虑地想弄到枪，有太多的方式可以弄到手。”

更为复杂的情况是，不同族群之间，围绕枪支的认知存在巨大差异。根据皮尤中心数据，美国82%的持枪者是白人。而一项关于持枪是威胁还是自卫的调查显示，64%的白人认为持枪是自卫而非威胁，而黑人中有55%的人认为是威胁而非自卫。

来自美国枪支暴力档案网截至10月29日的统计数据显示，今年美国已经发生了总共47112起开枪事件，其中，因为自卫开枪的仅有1473起。

此外，还有数据显示，华裔在美国也是容易受到枪械威胁的一类群体。2015年，美国华裔遭遇安全事件至少483起，其中最大的安全威胁是持枪抢劫，占一半比例。也就是说，每1.7天就发生一起华裔被抢的事件。为此，华裔也正在成立一些维权群体。“亚裔维权大联盟”秘书长朱立业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成立社团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下一代更好的生存。”

10月15日，费城地区的华人发动了持枪大游行，有超过3000名当地华人参加，抗议此前美国非洲裔饶舌歌手YG在视频网站YouTube发布的嘻哈歌曲“遇见劫匪”(Meet the Flockers)中煽动抢劫华人的部分歌词。“事实上华裔在美国的安全形势是较为严峻的，今年我所知道的就发生了100多起持枪抢劫事件，上个月在弗吉尼亚州还有华裔同胞被杀。”朱立业说，“这首歌曲的影响是非常负面的。面对美国这个持枪的社会，我们也必须保有危机感，有时也需要合法持枪来进行必要的自卫，而不是束手就擒。”

“枪支（问题）是否使得美国社会分裂？这很难判断。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美国各个族群对于枪支的理解有很大的差别，就算各少数族群的持枪率高起来了，也并不代表不同族群的完全平等。”李大卫说道。

凯有时也会想象自己生活在一个完全不允许持有枪支的地方，任何人私藏武器都会遭到严厉处罚，这样大家的生命都不会受到枪支的威胁。

“这种地方存在吗？”她问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