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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翼该如何对待特朗普:此刻并非惊魂时,此刻不过闹钟响起

俞冰夏
2016-11-16 17:31
来源:澎湃新闻
文化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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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唐纳德·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左翼是有话要说的。

法国哲学家阿兰·巴迪欧给出了欧洲左派的经典反应——把希拉里·克林顿的失败归咎于新自由主义之下的全球化资本主义。这种解释当然是得当的,因为希拉里比特朗普更能代表全球化资本主义机构化逻辑。这种逻辑,用一句话说,就是认可在努力的剥削之后进行努力的人道主义抚恤。我们摆脱不了金钱流动基于野蛮逐利的本质逻辑(哪怕它存在巨大谬误),但我们可以从其他方面——比如对女性权利的保障,对少数群体的包容,对移民的善意,对慈善事业的投入——来粉饰社会现实根本性的残酷,这样我们能自我感觉好一点,这就好像睡前吃片安眠药,做一百个直至白天的噩梦也至少能忘掉。

阿兰·巴迪欧

希拉里是这套逻辑的产物,她尊重这套逻辑。作为在政坛苦苦奋斗的女性,她不可能完全放弃新自由主义之勤劳致富、穷即自身不努力即原罪的想法。当然民主党不会这么说,民主党支持社会保障,每个人有同等机会的想法本身不错,实际情况却远远要更复杂。希拉里传播一种心灵鸡汤一般的人造正能量,仿佛社会真能团结起来保障每个人努力的权利。现在看来,希拉里大概也能承认努力总要败给时运。

而特朗普,一个极擅长作秀、出格走捷径的暴发户,反而声称对机构资本主义,对华尔街,对跨国企业的全球化劳务输出都没有好感,然而这只是总统候选人拉选票时候的说辞。特朗普和共和党控制的两院几乎肯定会继续给像他本人这样的富人,更高减税额度的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而不会给中下层带来经济实惠。

真正陶醉于伪善中的是全球化机构资本主义,而并非很多特朗普拥趸所认为的左派小清新。个人努力带来的阶级提升太缓慢了,特朗普没这个耐心,他的拥趸也没有这个耐心。何不把资本主义疯狂逐利对人民收入和生活质量造成的后果,全部归咎于移民、大政府、政治正确、吃低保的穷人、少数族裔、奥巴马、希拉里·克林顿——这与希拉里提供的心灵鸡汤如出一辙。特朗普牌鸡汤同样不解决任何现实问题,但这能让你感觉好一点。从某种意义来说,特朗普赢得选举是因为他编的梦更简单易懂——做个暴发户发财梦,在简单粗暴的饥饿游戏里打到最后一关,比在愈加繁复、累赘、耗费大量耐力、需要昂贵教育敲门砖的全球化资本主义系统里一步步打拼更接近普通人对成功的“想象” 。

斯洛沃热·齐泽克

在意识形态谱系当中,希拉里和特朗普很显然都是右翼,只是代表两个不同阵营罢了。也正是在这个基础上,才能理解左翼哲学家(或者如他所说,一个完全悲观的马克思主义者)斯洛沃热·齐泽克反复表示自己支持特朗普当选的意义。

真正的左翼明白希拉里和特朗普提供的是两种不同回避现实的方法,其精神分裂程度,与现实脱节程度几乎是相当的。齐泽克最近接受纽约电台采访的时候毫不顾忌地说“这次左翼的反应是最典型的,一旦看到任何他们(或者说我们)不喜欢的东西,不去深入分析,而是大叫法西斯,法西斯。然而这根本不是过去的法西斯。我不否认特朗普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我讨厌他,我厌恶他,我觉得他令人作呕,哪怕在为人举止上……我的观点只有一个,很明显,我们现在面对着一种完全人造的观点一致。整个我们认识中的政治系统必须被颠覆。我唯一的希望是特朗普当上了总统以后,会出现真正的左翼。”

希拉里·克林顿,在齐泽克看来,“总是让我觉得十分可疑……那种强迫的团结。希拉里·克林顿,作为候选人,她能团结从华尔街到占领华尔街,从沙特阿拉伯到LGBT等等所有人。你有了那么广泛的联盟,我不得不想,那么谁被排除在外呢?希拉里,在我看来输掉大选是因为她抛弃了伯尼·桑德斯,也因此抛弃了所有反建制的选票。她输掉大选恰恰不是因为她走得太左了,而是因为她无视公众当中存在的愤怒情绪。伯尼·桑德斯我非常尊敬,而恰恰是那些他能够发动起来的人,最后都变成了特朗普的票仓。”

巴迪欧在评论特朗普当选的时候指出,上世纪80年代意识形态争辩最后的结论是“我们别无他途”——除了新自由主义的饥饿游戏,没有其它路可走。所有人都知道全球化资本主义有巨大的缺点,它把不平等推向新的极端,它把生活所需的一切物质金融化、可投机化,它把人的存在彻底概括成金钱交易。在这之后的人道主义抚慰,好的情况下是种遮羞一般的形式主义,糟糕的则是常见的打着人道主义旗号的跨国公司自恋广告,无论如何,抚慰谁,帮助谁,包容谁,决定权都来自资本。

然而20世纪80年代以后,人们似乎默认,哪怕存在这些非常严重的缺点,新自由主义仍然是唯一一条路,因为很不幸,其它任何主义在20世纪都遭受了重创,哪怕二战后的欧洲社会民主主义,在全球化资本下也变得不堪一击。齐泽克指出了提出“历史终结论”的弗朗西斯·福山观点中最大的讽刺——“历史终结之后,最擅长管理资本主义的恰恰是那些过去的共产主义国家。”

资本主义社会正面临巨大危机,这不仅是个经典马克思主义观点,特朗普支持者同样对此感同身受。以难民问题为例,特朗普支持者和英国脱欧支持者在投票过程当中对难民都抱有强大敌意,然而齐泽克认为难民恰恰是全球资本主义造成的灾难性结局,因此必须由问题的制造者来处理。

齐泽克并不同意一些左翼把难民问题浪漫化的天真想象,正是这种想法把矛盾去矛盾化,从而彻底消解。真正棘手的问题,比如难民与欧洲中心真实存在的文化差异,或者为什么那些富有的阿拉伯国家沙特、卡塔尔、阿联酋却不愿接受难民。这点上,齐泽克与特朗普支持者的观点甚至是一致的,逃避问题不可取,虽然左翼与右翼对解决问题的方法几乎没有共识。

归根结底,特朗普当选让所有人必须真正面对政治现实。政治现实不是什么意识形态或者口号下的理想状态,它不是竞选当中随便开开的空头支票。现实很丑陋,人民之间并不团结,充满矛盾,而资本日益机械化且往往追求极端剩余价值。特朗普的当选并不像巴迪欧所引用的拉辛诗句——“此刻深夜惊魂时”,而只是一个普通的,每天清晨闹钟响起时的梦醒时分而已。特朗普虽然已经当选,很难说他知道如何改变现状。民主党基于体面、包容的、和谐多元化的安眠药梦已被证明确实是个梦,至少从现在开始。

齐泽克所希望出现的“真正的左翼”,会认为用身份政治取代了社会最大的真实矛盾——阶级矛盾,社会福祉与资本逐利之间的矛盾是不可取的。新自由主义的野蛮逐利是否是唯一可行的道路?政治系统是否应该成为资本寻租的有效工具?包容和多元化是否能避免它避免矛盾的本能?我们当然回不到20世纪共产主义。新的,有效的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也许在未来的四年内必须经历剧变找到方向。

对特朗普当政最为悲观的是诺姆·乔姆斯基,这位87岁见证了二战的美国犹太人认为特朗普哪怕只上台一任,都很可能对“人类存亡造成巨大问题”。乔姆斯基认为特朗普在紧迫的气候环境、能源问题上的立场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并且为他投票的人群正是特朗普将执行的经济政策最直接的受害者。乔姆斯基同样不认为特朗普是真正的法西斯,因为虽然特朗普具有领袖精神,他并没有多少除了“我”以外的意识形态要传播,且特朗普肯定并不是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的开创人,甚至因其完全不可预测性,还有可能信守其承诺为美国基建带来新气象,这当然以大量财政赤字为前提。

特朗普能赢得选举在乔姆斯基看来是因为中下层对“维持现状”——也正是他们心目中希拉里所代表的理念存在巨大的误解,希望特朗普能带来“变化”。“然而特朗普带来的所谓‘变化’只可能有害或更糟,当然原子化社会里的单独个体不理解这些因素的后果是可以理解的,因为现在没有行业协会(比如工会)来教育与指导他们。这是目前的困境,这是与1930年大萧条中工人阶级能保持乐观的主要区别。”

诺姆·乔姆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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